曲應騫看見了眼自己的辦公室門外,見沒有人,這才把聲音放大:“新娘買賣?”
周遙打了個響指:“沒錯。我們國家明文規定,買賣人口屬於違法行為,但是在以前打擊起來的難度很大,男女雙方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意娶一個願意嫁,私底下就把事情給辦掉了,這樣的事情不會有人去報警。所以當年的警察雖然知道這個叫尼莫昆的人可能幹著非法的勾當,但是無奈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法治社會,沒證據只能幹瞪眼。幹耗子勾當的人最怕天天被‘貓’盯著,不差風聲,尼莫昆那時候還總會拿錢在各路警察豐厚打點,一有什麼動靜,他抬腳就能溜。
“當年租他房子的房東現在還在,說尼莫昆這人不吝嗇,從不拖欠房租,還會額外賞給他小費,讓他別在外面說些不該說的。房東隱晦打聽過問他婚介所真就那麼賺錢?尼莫昆說讓他別瞎打聽,一個弄不好小心掉腦袋,於是房東就不敢再問。”
能在摩天樓出租的人,肯定要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像尼莫昆那種專門靠走夜路發家的,要是對他們太客氣,他們就蹬鼻子上臉,甚至把清白的人拉下水。但要是對那這種人過於嚴厲,又容易落得自身小命不保,所以要學會把握好與他們之間的微妙關系,才能和平相處。房東在這一點做得相當到位。
周遙補充道:“這說明婚介所只是個幌子,除了買賣新娘,肯定還有其他的操作。我還打聽到他以前有個相好,現在還住在摩天樓裡。”
“人與人交往都會有圈子,尼莫昆不差錢,必須就有一個專門賺大錢並且源源不斷的平臺。那個年代,除了‘白’,還有什麼比這更暴利?人是群居動物,就算是爛泥扶不上牆的人,也多少能處幾個交心的朋友。”曲應騫把照片夾進周遙的筆記本裡:“走,咱們去摩天樓看看。”
摩天樓,造者是一位神秘男富商。
此地是城市的膿包和暗瘡,但也是城市的神秘傳奇,是舊大陸,各色人登陸上來。第一代因為種種聲色生意來了這,第二代讀了書,總盼著出去的,第三代第四代就逐漸演變成了下流的地盤,租金也跟著一瀉千裡低了下去。
此樓什麼也都有——從一樓的夜宵攤子到三樓的布行,拿去十六樓的裁縫鋪,再到三十五樓洗衣房、酒館、紅燈區。眼睛從二十八樓金牌教師的補習班出來,又被隔壁的魅惑眼神勾進屋。四樓的幼兒託管早教所到十八樓不甚正規的小診所,再到三十九樓的靈堂,一格格小骨灰盒密密麻麻,像是這個城市任何一幢大廈擠擠挨挨的窗。
從一樓到三十九層樓,就能走完大廈居民的一生。這座樓就差自己組建一個政府,劃地為國。市民好幾次公投要推倒大樓,被勢力強壓住,不了了之。
曾有記者七嘴八舌想要調查那位神秘男富商究竟是誰,但從未真正探出答案。那位男富商也沒有再在晏城建過其他房子,彷彿這一輩子的任務就是為了落實摩天大樓。
樓在八零年代建起,也曾是風光一時的燈紅酒綠,但在現今的時髦下,它是逐漸矮下去的一口奶油,頂上的櫻桃是劣質俗豔,用手指拈著根蒂拔起來,櫻桃屁股下的一殷紅色色素,塌在大樓牆皮上,是風雨下時代亂七八糟的吻痕。
車停不進去,只能徒步。曲應騫雖然是晏城人,但對這地方還真不怎麼熟悉。從小到大,這地方是所有家長在孩子面前耳提面命的噩夢,不許靠近,也不許提。
曲應騫抬頭仰望,之前是有四個鎏金大字釘在樓的攔腰處——“摩天大樓”,但“大”字在07年掉了下來,當場砸死了一對在一樓吃夜宵的小情侶,鬧出了人命和笑話,從此這座樓看上去不再高大。
摩天樓裡的地面像是巧克力色,因為太舊太髒。高與更高的樓是它的毛發,濃密之間藏汙納垢,油脂、皮屑,流浪漢的體味、賊手的泥指甲、小姐的饞眼神……但大體是龐大的,倨傲的。
摩天大樓也像子彈一樣朝時代飛射而來,澆透一場鐳射銀雨,人人乘坐輕軌從整座城市腹地穿過時,都能看見它,更覺得它的舊與不合時宜。
警察和毒販常常在幽暗的樓道裡玩貓鼠遊戲,從夜總會追到棋牌室,泰國小妹收了錢,就能裝作不懂中文打掩護,再收錢,嘴又被撬開來,一口晏城話。實在跑累,一方放棄了,隔幾天又在十七樓的茶餐廳或是三十八層的小舞廳再遇上,對方摟著眼皮塗得鮮綠金黃的越南舞女,油光滿面地快活蹦擦擦。
哪天追的逃的都累了,也就偶爾碰杯,手扶著槍,一起喝醉。這座大樓就像一顆黑掉的腎,蛀掉的牙,就這麼一徑地爛下去,成為城市醉酒之後的嘔吐物。
曲應騫和周遙不想驚擾,都沒穿制服,但兩人是生面孔,走進這樓裡,依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那些眼神,或探測、或打量、或警惕。周遙生出一股戰慄來,感覺自己像走進了某個在陽光下也開放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