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語音的是她母親,不標準的普通話裡夾雜了方言,軟體翻譯的不是很好,段落中總是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詞語,但也不妨礙何恩婧一目十行地觀看。
大概是因為她許久不回複,她媽焦急地不行,直接撥了電話過來。
“你幹什麼去了?怎麼不接我電話?你是不是故意不接的?”
一連質疑的三問。但比那三問還令人感到煩悶的,是那三問的口氣裡充滿了沒有說完的附加條件。
何恩婧無力地嘆氣:“不是都跟你說了這陣子我都要加班兒嗎?忙著呢。”
“這個家你到底還要不要了?你不管了是吧?你當警察管得了別人家就不管自己家是吧?”
女人才不管何恩婧加不加班,尖利的聲音像一條蛇一樣從聽筒裡鑽出來,鑽到何恩婧的腦子深處,又像電鑽一樣不停地旋轉,試圖引起天翻地覆地聲響和疼痛。
何恩婧剛要回,她媽又一連串的話語像炮擊彈一樣轟過來:”給你安排的相親你不去,讓你轉文職你也不轉,合著我說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那麼不聽話?”
何恩婧沒回,把聽筒從耳邊挪開,放遠了一些。
聽筒裡的唸叨還在持續。
何恩婧的母親於秀真一直想和她父親何學光離婚,但她父親死活不同意。何恩婧的母親就搬了出去,自己租了個房子。何恩婧工作之後也就自己單獨租了個房子,既不和父親住,也不和母親住。
何恩婧小的時候,家裡很窮。房子是老舊的,人和雞鴨鵝同住,地板上全是糞便。一塊西瓜皮,紅色的果肉切出來擺盤兒當水果,白色的瓜瓤用刀刮下來還能炒盤菜,剩下一點連皮帶瓤的殼就喂給雞鴨鵝。
天花板掛下一盞燈泡,給她帶來了能看書的光明,才沒有淪為與蟑螂一樣的爬蟲。
何學光是個脾氣很暴躁的男人,小時候受過生活的艱難困苦和壓榨,結婚後在一場意外中不幸成了有視力殘疾的殘障人,能看見光明,但許多東西都看不清楚。生活中不需要盲杖,可是出了門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本就沒什麼文化學歷的男人很快就被這個社會淘汰,只能做一些死腦筋的體力活,領低保。
但是體力活也需要手腳麻利的人,何學光因為視力殘疾所以走路做事都是慢吞吞的,久而久之到哪都被人瞧不上,不要他。於是何學光就開始頹廢下去,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後來逐漸演變成醉酒打人,最後變成即便是清醒時也在家暴。
無能的男人總愛試圖在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找回皇帝般的主權。
但凡於秀真一句話說不好何學光就會打她。何恩婧有一個親哥哥,在何恩婧還沒有出生以前,兒子從小就會護著於秀真,但因為力量太小護不住,於是母子兩個總是一起被打。
直到何恩婧的哥哥長大以後,長出了大樹般的力量和個子,何學光再不敢動手。
不過看似平靜的生活底下往往都藏著暗流。何學光給一家人帶來的噩夢和陰影一直留存在這母子兩人的心裡。
於秀真是個懦弱的女人,不懂溝通,但極其愛抱怨,動不動就要一哭二鬧三上吊。自從知道何學光不敢再動手以後,總試圖扮演一個弱者來控制這個家裡的所有人。
尤其是在何恩婧的哥哥出事以後,對於何恩婧的一切事情,於秀真都要越權來進行處置。
何恩婧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又成為了一名刑警,對於自身邊界感越來越需要,也越來越看重。這讓於秀真覺得女兒不再是一個能被自己控制的傀儡,便感到心慌,三天兩頭的就給何恩婧發大段幾十秒的語音,亦或者打電話轟炸,埋怨這一輩子苦頭吃得比飯多,青春化為豬都不吃的餿水,像諮商那樣在何恩婧前面一個勁兒叨叨。
於秀真不想讓何恩婧當刑警。她自己的婚姻不幸福,但又特別想讓何恩婧安穩結婚生子。因為兒子出了意外,於秀真不能忍受女兒也出意外,這樣再沒有人給她養老。
於秀真雖然現在已經和何學光分開居住,但還是名義上的夫妻,並沒有辦理離婚證。何學光隔三岔五就找上門賴著不走,於秀真趕不走,便就煩何恩婧。
有些男人因為女人的無能為力和善良,即使一輩子都在犯錯,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懲罰。
而有些女人因為自己的軟弱,總把孩子當成能救命的父母,要一直抓在手裡不肯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