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應騫不讓他背,說自己能走,但暈眩並沒有就此停止,一步也邁不出去。
鄒司禮對汪猛喊:“搭把手啊,你真當你自己是皇帝啊?他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在這裡原地立碑!”
汪猛氣得吹鬍子瞪眼,但還是幫忙把曲應騫放到鄒司禮背上。
連日鍛煉讓鄒司禮身上不再是骨骼嶙峋,他也有了些許肌肉,但曲應騫很重,不只是體重很重,還有命運的重。
鄒司禮被壓彎了背脊,腳都抬不起來。他咬緊牙,告訴自己,曲應騫的人和魂都在他背上,就算要倒,也絕不能倒在這裡。
曲應騫是風箏,而他是那根線,在曲應騫快要跌落時拉回地面,決不讓其一抽一抽奄奄一息地掉落地面。
鄒司禮顫顫巍巍地往前一挪,鎖骨煞有介事從衣領裡凸出,脖頸的青筋好似條條熒綠的蠶,被自己吐出來的絲承託著,在上面扭動。小腿在打顫,酸軟很快襲來,像是一種笞刑。
鄒司禮又咬牙邁出第二步,曲應騫差點從背上滑下去,還好汪猛在後面伸手攔住。
“你要走就快點走,越這麼磨磨唧唧越走不動,蝸牛都爬得比你快。”
額角的雨水很快就變成了汗,從鄒司禮眼角滑過。他心頭動蕩,似一碗慢煎的藥,那苦味,慢慢地也就熬出來。
山路濕滑,根本就走不快,汪猛的意思無非就是想提醒他一鼓作氣,但說話總能讓人想一棒子敲死他。
鄒司禮把上半身壓得更低,曲應騫原本滑到了他肩膀上的手又掉在了他的頸邊。
這手,有被鄒司禮握過在手裡的痕跡,力大而又溫暖,現在則變得冰涼。鄒司禮獨個地想念那股溫暖,盡管腳下的動作依舊很慢,但仍一板一眼地走著。
他很累,力氣早已用光。但想到曲應騫更累,可是從來就沒有能夠託付的人,這一刻鄒司禮的身體裡好像就有個打氣筒,正源源不斷地給予他新的力量,流向四肢百骸。
“你、還記不得……小時候我們玩過的皇帝遊戲?住在那裡的小孩都會對我參拜磕頭,就只有你拉著季舒聞會把我從桌子上拽下來嚷著要打斷我的狗腿……”
鄒司禮對曲應騫說著話。曲應騫迷迷糊糊,聽不太清晰,但知道是誰的聲音,於是放心的任暈眩的漩渦將自己緩慢沉淪下去。
汪猛:“嘴比腿勤,你要肯閉嘴多動腿,早就到了!”
鄒司禮不理汪猛,走幾步又喘口氣說道:“小時候,季舒聞最喜歡喊騰姨幹媽,討她歡心愛憐,我很吃醋,我心想,我也要這個媽,但我得把她兒子拐過來,這樣她就能永遠成我的媽……”
背上的人沒有動靜,連汪猛也不再說話,只剩他和鄒司禮的腳步的節奏,一個艱難無比,一個一瘸一拐。
“你總是不理我,更像是看不起我,我做了很多陷害你的事,把你作業弄丟,把你衣服故意弄髒……就是想讓騰姨揪著耳朵罵你。騰姨去世的那一年,我陪著你一起睡不著覺,你還記得,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我們倆傻兮兮去搶救騰姨的花嗎?我想以後我一定也要弄一個田園的房子,四處都種滿花,我們也學著騰姨那樣……”
到了下坡路,鄒司禮悽悽惶地伸出試探的腳尖。偏偏他今天穿了一雙該死的皮鞋,滑得不行。
他看著這條通往居民村莊的羊腸小道,感覺怎麼也走不到頭,彷彿比這間隔的十年還要長。
林子深處有一隻啄木鳥在啄著樹幹。樹幹很硬,那篤篤的聲響彷彿是夜半敲更的竹梆,響了很久,絲毫沒有倦怠疲軟的樣子,一下一下敲在人腦殼上,頭皮就緊了起來。
汪猛忍不住撿了塊碎石扔過去,梆聲戛然而止,一陣翅膀的撲扇,枝葉窸窣落了一地。
接著汪猛又往鄒司禮頭上拍了一掌:“給你兩個方案,一,把他放在這裡你去喊人。二,一直揹著他,不放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放棄了?”
那張臉,汗如雨,表情桀驁,語氣卻說不出來的溫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