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水獨自坐在靠窗的座位裡,俯視著斜對面車水馬龍的酒店大門——有一隻斷線的綠色蜻蜓風箏在風中飄飄蕩蕩,向著全副武裝的保安頭上滑落。
胖保安跳起來抓住了風箏,東張西望,嘴裡嘟嘟囔囔。很快就有小孩子跑過來領。這是眼前唯一有趣的小插曲,心情沉重了大半天的張元水忍俊不禁,隨之輕松下來。
他坐在一棟商務中心大樓一層的咖啡館。大廈是方方正正的大樓,宛如諾亞方舟,即將溺水的群體在此尋求拯救。
張元水不時抬手看左腕的手錶。
他已經坐了三個小時,同一個姿勢,同一種眼神。時間是準確的,剛心算出來。他的計算從來不會出錯。
桌上擺著三部手機。
一部是黑色的華為,為他的公開身份所使用,用於圈內社交的聯絡和開拓。此刻放在桌角上,設定成有聲狀態,任憑不時彈出來的廣告或接收的垃圾簡訊頻繁閃著藍光提示。
一部是蘋果,在他眼皮底下放著,主要用於一些專案的聯絡。當初他發現苗頭不對,決定主控,馬上就買了這部手機和新手機號。一些朋友的簡訊就是發到這部手機上的。
還有一部是不起眼的老人機,只能打電話發簡訊,設定成靜音狀態,放在他右手邊。這是他一個月前買的,同時買了兩部,一部留給自己,另一部給了另一個人,有什麼事就悄悄聯系。
這兩部手機註定了生命將很短暫,無論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這兩部手機和這兩個手機號都將很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正常情況下,這部手機不會有電話或簡訊進來,如果有動靜,那就會很大,意味著有很大的意外發生了。完全意外,不可預料,就像地震一樣,不知道在哪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只知道天翻地覆。
這麼多年的風雨讓他學會了時刻準備應對最意外的情況。
手機能出賣一切。張元水有些冷酷地看著這三部手機,心想,要像對待背叛者那樣對待手機。他用過十幾部手機和十幾張si卡,大部分都已四分五裂——物理意義上的、實實在在的四分五裂,散落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最後埋藏在各個垃圾填埋場。
現代商業世界,大多透過手機掌控戰局,那是戰場指揮所與前線唯一的資訊通道。因此,手機的背叛會比身邊任何人的背叛都可怕。
他在等待決定命運的簡訊聲。
感覺這是一生中最漫長的三個小時。他的眼睛從沒離開過斜對面酒店的大門,腦中卻不停地複盤,過濾幾年來的每個細節,是否有遺漏,是否痕跡太重,是否一切妥當。
老人機在這時亮了起來,一條簡訊上只有兩個字——“解決”。
張元水立即點了刪除,總算站起了身。他先是不緊不慢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才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咖啡廳,直奔對面酒店。
108。
鄭懷謙自從兒子出事後就一直住在酒店,怕觸景傷情。
張元水給他打了很多次電話都不接,打到助理那裡約見面也總被冠冕堂皇的藉口搪塞。張元水知道鄭懷謙怒了。
一個人死了兒子和兒媳,不怒才怪。沒有什麼比找上門更好的約見。
鄭懷謙回到酒店拿房卡開門時,都還沒有注意到走廊拐角的暗縫處藏著一個人,當他把房門開啟一半,明顯感覺到身後多了一股氣息,回過頭,看見張元水那張陰魂不散的臉,厭惡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