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上還坐著另外一個男人,是鄭懷謙。
季舒聞說得沒錯,他果然來找鄭懷謙了。人皆有可怕的秘密,有那麼一瞬間,何恩婧以為自己看到了自己筆挺警服下面白森森的骨構和磷火。
等張元水往窗外看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實了這種猜想,因為那雙眼睛裡翻騰著的絕對不是友善。
張元水看見她吊在半空中先是一驚,後是一愣,以為何恩婧跟蹤自己並識破了計劃,他把袖口裡的藥原封不動往袖子裡塞。
大概是她耽擱得太久,耳麥裡傳來民警的疑惑聲:“何警官,怎麼了?有沒有事?”
何恩婧回過神:“沒事,快到了,先穩住。”
上次粟海東遇害時,她沒能趕到,這次怎麼也得將人救下。
不能讓悲劇再重來一次。絕對不能。
慢慢地吐著氣,像是在抽著一根不存在的煙,繼續往上攀。
張元水推不開窗戶,只能眼睜睜看著何恩婧往上。接著又低頭往下一看,什麼奇怪的也沒有,只好又跑去另一間房,才發現下面不知何時站滿了人,消防正在鋪氣墊。
難道有人要跳樓?
民警安撫的聲音和女人的喊叫聲快要炸破耳麥,何恩婧攀上天臺後,解開了腰間的卡扣,摘下耳麥,蹲下身悄無聲息地挪過去。
民警為了給她打掩護,開始頻繁往側面挪動。溫蔓來以為他們要強行跑過來撲拽自己,冷冰冰說道:“就算今天你們能將我抓住,明天我還是可以割腕,後天還是可以投河,不如就放過我吧。還有你——別再動了,我已經看見了。”
她說的是鬼鬼祟祟的何恩婧。
天臺上沒燈,可是四周都有霓虹,一個人但凡不是瞎子,哪怕是近視眼也能看見某個物體的移動。
何恩婧只好站起身:“我不動,絕對不動,你也不動,咱們都冷靜點,行不行?”
平靜,這是溫蔓萊給何恩婧的第一印象。
如果人的臉是一本自傳,那麼這個女人看臉就知道是個悲劇。她還是能稱得上清秀,但眼睛像背陰處的池塘,偶爾水光一閃,掩映在瞼睫之下,有點瑟縮。
確實是太瘦,何恩婧心想,幾乎是一具骷髏被生繃在枯瘦的皮下,骨頭隨時能從關節接縫處穿出來。不吸毒,也沒得絕症,難以想象二十一世紀的大城市裡還存活著重度營養不良的成年女人。
很安靜,襯得何恩婧吞口水的聲音都無比明顯。她審慎地打量著對面的女人,思考著選擇哪一句作為突破口。
她需要親密感嗎?還是過分謙卑與尊重?
一分半鐘過去,眼看就要錯過最佳機會,何恩婧的心裡文山句海滔滔而過,卻始終沒有抓住那條尾巴。
唯一知道的是,第一句至關重要,而且,絕不會是外面那些都市報寫爛了的煽情性報道開場白——一個淳樸瘦弱的社會底層母親,是如何被資本的重壓逼得去自殺?
“我知道你什麼都不想說,我本來也沒打算想得到什麼結果。”何恩婧終於開了口:“不過我一直在想,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溫蔓萊隔著十來米的距離盯著何恩婧的臉,眼神卻直直穿過她的身後,定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上。
這句話一出,她的視線彷彿閃跳了一下,很輕微,但是何恩婧捕捉到。
“我的目的?我能有什麼目的?想活的人才需要目的,想死的人,需要嗎?”溫蔓來幹巴巴地笑,嗓子像三伏天被烈日曬幹的涸田。
“有目的不一定是壞事,最起碼我看得出來,你是為了誰。我們已經來了,你不打算說一說嗎?機會很有可能只有這一次。”
何恩婧說完就不動了,也直直地盯回去。女人看起來表情有點動搖。很好,她心想,就是這樣,輕輕抖動釣竿,有點在意,又不能太在意,水面下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