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說說條件,不然我吃不下。”
於秀真回頭瞪了她一眼:“我特地大早上跑過來伺候你,有什麼條件?我要提條件你就會同意?我希望你鐵樹開花找個男朋友你能做到嗎?”
“做不到。”
“那也不耽誤你吃。”
何恩婧拿了筷子。包裝盒熱氣騰騰,水汽將炸酥脆的韭菜盒子濕得有些綿軟。
於秀真手腳麻利地把菜準備好,起鍋燒油:“我把飯菜做好,你裝飯盒裡帶去單位,中午餓了微波爐熱一熱就行。”
“麻煩死了,又得熱,吃完還得洗碗,局裡又不是沒食堂。”
“吃進嘴裡怎麼不嫌麻煩呢?食堂的飯菜要是有營養你不至於養成這個鬼樣子!不好吃就自己準備,長手是幹什麼的?這樣不把生活當回事,遲早要頭破血流。”
於秀真一叉腰把路給堵死。何恩婧安靜吃早餐,目光有些飄,或者說,迷離。
於秀真炒菜時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明白她在想什麼,不知道,瞳孔裡盈盈滿著,是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詞。
盡管昨晚何恩婧救人命的時刻選擇了從人少的那一端攀上牆,但手機即是媒體的時代仍有不少好事者拍下了影片發在網上,眾多親友鄰居都發資訊問於秀真。
何恩婧從警幾年,於秀真第一次感到一種引以為豪,同時又有一種心酸。
古怪的母女關系,聱牙詰齒,結節重重,像一團陳年的亂麻無法釐清。她什麼時候長大了,於秀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變得很勇敢,於秀真也真不知道。
年輕時她的母性沒有落到女兒身上,現在她想補回來,但發現唯一能下手的地方就是做幾頓飯菜,好似把飯盒裡補得滿滿實實就能把何恩婧的心也補得滿滿實實。
那時候,從前的那些時候,誰又能擋得住?人生的驚雷閃電,婚姻的暴風驟雨,哪一樣不是損害母性的。過去了也過去了。
於秀真臉上柔和而明亮,母性開始蘇醒,像一朵潔白的蓮花,含苞初放,隱隱浮動發出微光,非常起勁給女兒做吃的。
熬雞湯、炒時蔬。早上五點半她就起床,忙七忙八,燒開水、蒸熱饅頭、擠去菜市場,一到那個地盤,她就變成了火眼金睛——那些籠中的活雞活鴨,她是一眼就看穿了它們的前世今生。在密密挨挨隔夜的蔬菜味、肉腥魚腥、剛剛宰殺的活禽的血腥氣、胡蘿蔔帶的泥、捆菜的濕稻草、蒼蠅飛舞的人氣中……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什麼是肉雞和柴雞或是吃飼料的增肥雞和放養在野地的自由雞,如同富有經驗的外科整容師,即使只看照片,也能辨出誰的臉上有動過刀的痕跡。
而且現在正是吃蔬菜的季節,鬱郁蔥蔥的蔬菜列著隊,條長莖肥,一捏,脆脆冒汁。於秀真買了好幾把,全都水淋淋,宛如這個時期的生活。
再用砂鍋做份紅燒肉,用紅燒肉的肉汁拌在菜裡,亮汪汪,用來拌米飯吃,正合適。
湯要再熬一會兒,於秀真先把米飯和菜裝了兩個飯盒,擦幹淨後遞給何恩婧一盒:“你給小季送過去一份。”
何恩婧想躲:“他上班很早,估計這會兒已經在局裡了,我一起帶去單位就行了。”
“你可別獨吞不給人家。”
“我哪有那麼大的胃吃那麼多?”何恩婧剛要閃進衛生間去洗臉,樓上陡然傳來了一陣電鑽的聲音,嘯嘯銳叫,猶如一把尖刀穿過堅硬的牆壁,戳著了於秀真碎碎念和紅燒肉飄飄沉在其中的空氣。
何恩婧頭皮一炸,感覺有千鈞之重從她的神經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