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窗戶那邊照來,風也跟著輕輕柔柔灌進來。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人卻像是一棵只動枝葉不動身的旺盛樹木,那褲和衣衫都在風裡一擺一擺地響,笑起來時眼睛彎彎光芒萬丈,像兩只燃燒的小火球,熱力四射。
即便身上有傷,但站在那裡兩足落地生根,胳臂腿肌毫不懈怠,就知道受過嚴格訓練。
要是她的兒子能夠長大,會不會也變成這幅氣宇軒昂的模樣?
阮金梅心裡猛然間漫天漫地的曠荒起來了,死寂和荒涼,像突然降下的虛緲末世樣,一下根植在了她全身。他也是別人家的孩子啊……她艱難地喘著粗氣:“讓你好好休息,早日康複出院……”
“說得對。”周遙又跳回床上:“我得盡快康複才行。哎,今天護士還沒給我打針呢,怎麼還不來?”
他去按頭上的呼叫鈴時,護士已經端著東西過來了,看見了房間裡多了個中年女人,下意識問道:“你誰啊?護工嗎?”
阮金梅搖頭起身讓開位置:“不是,我來看看周警官。”
護士把水掛上去,一面理輸液管一面問周遙:“按鈴有什麼事?”
周遙這會兒心情很好了,沖誰都笑:“當然是勞煩美麗的南丁格爾小姐為我打針啦。”
“貧嘴,昨天還半死不活呢。”
護士用沾了碘伏的棉簽擦上他的手,周遙倒吸氣:“輕點兒行不行?兩隻手都已經綠了。”
“你血管太細那能怪我?”
“不不不,怪我怪我。”
“行了,歇著吧。”護士打完針,給他調了點滴速度:“晚上早點吃飯,也有針打。”
“能不能一次性打完?”
“好不容易把你搶回來,你還想去閻王爺那兒報道啊?”
阮金梅聽著他們之間的玩笑話,額頭上冒出了做賊心虛的冷汗。她和周遙不熟,等護士走了以後絞盡腦汁說了幾句話,就沒了下文。
周遙醒著,她總不能當著他的面把注射器拿出來,想把他支開,又找不到好的藉口,除非周遙去上廁所,但點滴才剛打,沒那麼快代謝。
阮金梅只好熱情地忙前忙後,替他削水果,喂他喝水。周遙被她的殷勤弄得只想打退堂鼓。
這是他的病房,但看起來她才像是主人。
“不用了,水果您提回去吧,留給您兒子吃,我不需要這些,身子骨強,住幾天院就能恢複了。”
阮金梅僵硬地笑了笑,又開始給他收拾病房,就是賴著不走。
周遙也尷尬。
他只當阮金梅是因為覺得他和曲應騫救了她兒子想感謝但又沒什麼能力,就只好將感謝化成一些打掃的小行為。
一個母親獨自照料病危的兒子,個中辛苦勞累不難想象,沒有任何人能幫她分擔,如此處境恐怕換成任何人,都免不了心力交瘁、身心俱疲,而往往在這個時候,人的內心是最脆弱的,最容易感動,也容易沖動。
但周遙萬萬沒想過阮金梅有可能就會做出不理智的行為,他不願意把一位母親的心想的那麼壞,完全不知道她是要來要他的命。
“你兒子還好嗎?醫生怎麼說?”
阮金梅垂下頭:“醫生說治不了,只能控制不讓惡化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