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司禮跑了,和曲應騫那小子有沒有關系?”
祁定遠的口氣別有深意。話說了一半,他停了一停。
周遙擱嘴裡仔細咂摸他這句話的味道,覺得他雖然是疑惑,但更好像是簡潔否定曲應騫的清白一樣。
周遙不太相信地看了祁定遠一眼,試圖找到什麼以此來肯定自己心裡某個甚至還沒有成型的猜測。眉眼間年輕人飛揚跋扈的肆無忌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悄悄淡去,竟透出了點成熟內斂來。
“絕對沒有,隊長和他都沒有聯系……”
祁定遠卻說:“現在自媒體發達,很多人的牢騷滿腹也被放大了,說警察要在全民監督下開展工作。當然,這並不是壞事,執法公正就是要靠人民的監督……但是現在形勢不好,像他們這樣的特殊關系確實應該申請避嫌。”
祁定遠的言外之意就是曲應騫一直要堅持自己審訊,這在外人看來就是徇私舞弊。
周遙想這不是你一直預設的?
這是推卸責任呢。
搞得我們跟警犬似的幹什麼?
“人關在訊問室,怎麼還能跑?”周遙正經地穿了警服,大概是這身裝束本身就有著某種約束和剋制的力量,雖然心裡有些不舒服,表面上卻表現得很剋制,說話時沒了平時那種吊兒郎當樣兒,平平仄仄中有種抑揚頓挫的嚴厲,頂了祁定遠一句:“您親自坐鎮都沒顧上?”
“事多,溫蔓萊又來鬧,我光是周旋她撒潑打滾的功夫就得累一腦門子的汗。再說了,要不是他去偷屍體,能有這檔子事?”祁定遠吐瓜子殼似的吐詞,好像一個詞就代表當時的一秒鐘。他用紙巾擦著熱汗,但那動作分明是若有所思的,像在拖延某個時刻的到來。
一個系統之中,若有越級報告、越界做事、越權而治之舉,哪怕是最低階的錯誤,都能引來嘯天的風暴。
在這體制內,出去拜會辦事,主事何人,同行幾位,何種級別,目的為何,事先皆需接洽得清清楚楚,以便對方排出相當的陣容,包括接洽之後的彼此照會、對口答問等,皆是對仗工整、絕不出韻外之聲。若幹年觀察下來,祁定遠覺得,這雖然是縝密呆板的規則,但自有其精密之效,有如四方連續紋樣,推動整個體系穩定向前,以絲絲入扣的雙向互鎖,排除掉任何的失當或冒進之舉。
可偏偏有個冒失鬼曲應騫成了他的手下。要是粟海東還在,他真想討討經,怎麼才能讓這種人聽話點?
“鄒司禮把手銬解開了,從關進來就只有曲應騫接觸過他。這不說明什麼嗎?”
祁定遠張開嘴,像呼喚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說明……”周遙機械附和,稍停。語氣裡有種難以解釋的淡漠與懶洋洋。
祁定遠雖然穿著便裝,但眼神飽浸著職業性的厭倦與批判感,看全世界都是嫌疑人。他盡可能地往前傾,三十年的時日塑造出他習於用謙恭和配合的肢體。
“鄒司禮跑了以後還有人把他接走,這不是提前安排好的?你要知道什麼你就說出來,曲應騫現在在哪?是不是和鄒司禮在一起?”祁定遠用著冷靜的口氣,像老中醫自把脈,彷彿親眼見過一般。
但也僅止於此,又並沒有去進一步推敲或查詢,而是現套。
周遙懷疑他很笨拙地撒了個謊,又企圖悄悄溜脫,這比照直說話還要害人。
盡管心裡替曲應騫感到憋屈,周遙還是選擇把牙關緊咬不透露曲應騫的任何蹤跡。
互相交錯的案子分別跨越了不同時間、看似絕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事,但都有共同的指向性,如今最能給出答案的就只有曲應騫一個人,在真相大白之前,周遙不再相信任何人的說辭。
職業敏感告訴他,把這個蘿蔔拔出來,帶出的不僅僅是泥,很可能地下那些給植物生長提供保障的、在泥土中盤根錯節隱藏至深的根莖,也會被一起掀出來。
根莖在地下肆無忌憚地蠶食,如果不把整片被汙染的土地徹底清理出來,將來一定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