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是聰明的,她知道僅靠阻攔根本就不可能攔得住鄒司禮的好奇心,就算不告訴他,他也會想盡辦法查出那個箱子的下落,所以她直接給予他選擇。她看得出來,曲應騫在他心裡的份量究竟有多重,其實她不大相信曲應騫能護住他。網路資訊時代的今天,光纖的傳播速度令晏城警察的公信力一時間直跌谷底。
曲應騫自己如今都成了泥菩薩,何談庇佑眾生?
社會已非淨土,哪有桃源可避。
只是能蠱惑人心的人通常都是和能被輕易蠱惑的人放在一起,瑪麗別無他法,希望這能夠成為最後一根稻草。
果然鄒司禮猶豫了,表情顯得猶疑不定。
這一切真的無法阻止嗎?這個疑惑始終圍繞著他。真的無法阻止那些圍繞在自己周圍的、所有人的人生都像空中樓閣一樣轟然倒塌嗎?
新聞有時候沒有邏輯,事情擺在那裡就是發生了,因為事實就是這樣,僅此而已。但是“過去”有很大不同,總有人會要求它滴水不漏,既然它的果在這裡,而因又在哪裡。有些人為了能夠撒圓這個謊,殫精竭慮地虛構出許多原本沒有的東西,使這個果變得合理,如果仍有不合理的地方,就又在它前面虛構出一個因來。
他並非不知道江山易改的道理,也熟讀滄海桑田的故事,只是站在曲應騫面前,仍忍不住要去爭取。他心裡始終有一絲憧憬,既然江山已改了千萬次,滄海也已換了千萬種面目,輪到他時能否有那麼一絲幸運不會變成桑田?
瑪麗看著兒子黯然神傷的樣子,心裡很是酸澀。別人家的父母,都在傾盡全力為孩子的人生保駕護航,她卻不得不逼著他去做兩難的抉擇。
過去的事情好不容易變成茫茫一片海水,茫茫海水漸行漸遠,卻又陡然快要冒出來。瑪麗用力嚥下哽咽,堅持披著如冷血後媽的衣服:“決定好了嗎?”
鄒司禮不答,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避,亦或者熬到瑪麗心軟。
畢竟父母與子女之間就如同甲方和乙方,往往妥協的,多半都是乙方。
瑪麗看準了他的心思,直接替他選擇:“你留在這裡也不會有任何作用,你這麼聰明,心裡肯定早就猜到了。”
這一點,鄒司禮裝不了傻。之前他的確一直在裝,掩耳盜鈴地認為自己不朝某一個方向想,那麼事實就有可能是別的樣子。可是這些日子相繼發生的每一件事,以及上次在餐廳,何恩婧對他的揣測,都讓他意識到,盡管他自己捂住耳朵遮住眼睛當聾啞人,也阻擋不了別人努力地朝著那個方向靠近。
“每一次的遇害,是有人在圍繞我做局。把我卷進來無非就那麼幾種原因,我要麼是那些人的既定目標,要麼是那些人需要排除的障礙。一開始我原本只是想分別排除一下,看到底是因為什麼。但現在,背對著,我是獵物,轉身面對,我就是對手。或戰或逃,生死一念間。”鄒司禮抬起頭看向從來不肯正眼瞧的耶穌,眼眶泛紅:“其實我也可以什麼都不要。”
瑪麗心裡一震,彷彿看到面前就豎著一面鏡子。都說這個兒子像鄒元直一樣善於逢迎,多謀多計,其實他的性格和瑪麗如出一轍,固執愚笨。
“你……”
“這十年,你知道有多少無辜之人的冤魂被埋在地下不見天日嗎?他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了一個真相用命搏鬥。”
鄒司禮在翻閱案例的時候,常常會為某個拗口的名字發牢騷,或憑借自己的語言水平從諧音中尋找笑料。每次,曲應騫都會提醒他:“放尊重一點兒,那是生命,不是符號。”
而他總是在心中屢屢嗤笑,幹刑警的,生命也好,符號也罷,司空見慣,做不得真的。
無論案件最終的偵破結果如何,所有受害者也終將成為符號,逐漸褪色消失,或早或晚。但是他站在曲應騫身邊逐漸看了太多,已經做不到冷眼旁觀了。
眾生皆苦,罪惡容易定性,人卻不容易定性。
瑪麗沉默良久:“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問你爸那個箱子?”
“如果他樂於大方開口的話。”鄒司禮攤手道:“我大致上能猜到那個箱子裡藏了什麼東西,如果我問‘你是不是私下裡早就有了能夠替代我的東西?’,這種可能牽扯他位置的敏感問詢,他會配合嗎?”
畢竟父子兩人所有的對話一直都是那樣,就像在黑暗中來回傳遞硬幣,卻不知道它們面值幾何。
況且鄒司禮提出的指控過於大膽,而鄒元直又生性謹慎,一定分析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