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不是從沒有過恐慌的時候。
有一次她在路邊看到一個孤身一人的老頭,拿著個老人手機正在大聲講電話,走近了,才知道他是在跟推銷的人通話。
他捏著電話繞來繞去地說話,很顯然並沒有上當的意願,但是也不想結束通話電話。
最後是打騷擾電話的人受不了了先結束通話。
老頭對著手機喂喂了幾聲,然後就這麼捏著手機呆滯在當路,有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翩翩那個時候心裡有點害怕,怕自己將來也變成這副樣子。
不過她回去一想,她這一代好在要多一臺智慧手機,未來就算是再不濟,至少還可以跟 siri 們對話。
姆媽現在對她講的最多的另外一句話是:“我是怎麼想也想不通,你怎麼脾氣就跟小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了。現在走出去像塊木頭一樣,多一句話也沒有。”
她有時候還會特意去翻出來翩翩那張七歲時候立在花壇前的照片,讓她看。
姆媽說:“你看,你那個時候笑得多燦爛,多開心。”
翩翩看著照片裡的小女孩,照片裡七歲的自己也一動不動地回看著她。
她想,照片這種東西,還是要比現實好多了,它能永遠定格在一切都沒開始,都還有可能的時候。
三伏天裡,翩翩得了一場很嚴重的感冒。半夜裡咳嗽咳得睡不著覺,隔天一個人去衛生服務站配藥,撐了把陽傘走在烈日底下,鼻子塞住,腳底搖晃晃,輕飄飄的,彷彿走在太空艙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失重感。
下午兩點半,掛號大廳裡不知道為什麼空無一人,只開放了一個視窗,走到半途,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隔著一塊玻璃檔板正在埋頭打字的護士眉眼很熟悉,像是裴曉霜。
翩翩在原地踟躕了半天不敢上去,到後來自己都覺得自己傻,終於鼓足勇氣上去了,還故作出一副面無表情的嘴臉,她從小視窗把社保卡遞進去,護士抬起了臉,她也看清楚了,不是裴曉霜。
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但是總之鬆了一口氣。
其實她經常做夢夢到裴曉霜,特別是在午睡的時候,不是回到初中時代,她們關系還像從前一樣好,就是她跑到她家裡去找她,想要跟她重歸於好,她甚至夢到過小時候裴曉霜的爺爺開的那家小雜貨店,外頭落著雨,她們並排坐在幽暗的店堂裡,有的時候夢做到一半忽然意識到是夢,她就希望快點醒,醒來就真的去她家裡找她,但是醒過來之後,這個念頭從來不會付諸行動。
午睡清醒過來的三點多鐘,隔著一層窗簾布,平躺,半邊身體曬著發黃的太陽,她總是可以一下子就從夢裡回到現實,心裡明白,有些事情回不去了。
快年底的時候,她用了兩年多的手機突然壞了,電充不進去。過了兩天沒有手機的日子,實在挨不過去,只好拿出去修,到了店裡又臨時改主意,幹脆換了個新的。
翩翩花了一個下午去研究新的手機系統,把舊手機的照片和通訊錄導進新手機。
過了個生日,距離聽上去很可怕的三十歲又近了一步,她心血來潮,跑去剪了個短發,有生之年第一次剪短發,短得十分徹底,耳朵往上三厘米,剪完頭一輕,走走路,總是動不動就去摸摸後腦勺往身後看看,丟了什麼似的。
回去之後姆媽說:“難看死了。像個上初中的男小囡。”
但是她自己感覺還不錯,無論是手機還是頭發,人總不能一成不變。
2018 年的最後一天,她在大掃除,下了決心進行斷離舍,把從初中到現在,再也用不到的課本雜物統統理了出來,整整五個大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