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這個都知道了……靈倌兒在一絲絕望中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他拼命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沒有給鄭王做事,您不能這樣冤枉我!”
柳雲若一笑道:“你剛來我身邊的時候,你說你不識字,我教秦倌兒他們讀書你也不認真學,可是我看得出來,你是讀過書的。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可是我不知道送你來的人是誰,我想等等看,直到昨天晚上。”
靈倌兒的胸膛劇烈起伏:“柳公公,你憑這個就斷定我是鄭王爺的人麼?”
柳雲若又是一笑:“我什麼也不用斷定,我只要把黃儼叫來,把你交給他,是不是你,你都得認。”他眸子中瞬間掠過一絲冷意,讓強自鎮定的靈倌兒激靈靈打個哆嗦。他知道柳雲若不是隨口嚇唬他,乾清宮的那麼多太監,連審都不審就都發配,柳雲若只需一句話,就能要了他的命。
柳雲若卻隨即嘆了口氣,神情也鬆弛下來,道:“對不起,我不該嚇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做。”他握住靈倌兒的手,拉了他在腳踏上坐下,用手帕輕按著他的淤血的額頭,嘆道:“我是真的不怪你,在這個皇宮裡,誰都不容易,何況我們又都是刑餘之人,能活命就不錯了,何苦互相傾軋?”
靈倌兒畢竟是孩子,給鄭王做事是逼不得已,被柳雲若一嚇已經底氣不足,現在聽到這樣體貼的安慰,竟是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公公,我對不起你,我實在沒辦法……他把我從火堆上弄下來,我要是不聽他的,他就要再燒死我……我對不起你!”
柳雲若忙給他拭淚:“別哭別哭……外頭有人,聽見就不好了,別哭啊……”
靈倌兒不敢再出聲,眼淚卻止不住,憋得滿臉通紅,抽搭搭地哽咽著,望著柳雲若憐惜的神情,只覺得這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公公……你救救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柳雲若咬牙強撐起來,撫著他的頭發道:“你們跟著我,我自然要保全,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也必然先安排好你們的出路。”
靈倌兒大吃一驚:“公公你幹嘛這樣說!皇上待你這樣好……”
柳雲若澀然一笑,搖搖頭道:“你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我也有。”
靈倌兒被他的語氣弄得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猛然醒悟過來,失聲道:“您……有事瞞著皇上……”
柳雲若沉默不語,他琥珀色的眼睛宛如看不到底的大海,湧動著暗流,室內靜悄悄的,似乎能夠聽到呼吸與心跳的聲音。過了許久,他才不勝抑鬱地嘆了口氣:“這些事你不要問,對你沒好處,你要我救你,就需得跟我說實話。還能給鄭王送出信麼?”
靈倌兒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似是猶豫了片刻,低低地回答:“能。”
“好,幫我研磨,我寫一封信給他。”
“柳公公!”靈倌兒的眼中現出懼色,一旦暴露身份,他怕第一個要殺他的就是鄭王。
柳雲若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輕笑一下道:“自此後只有他怕你,你不必再怕他。”
靈倌兒慢慢地起身去拿筆墨,走到半路卻突然折回來撲通跪下,顫聲道:“柳公公……你別做了好麼?我也不做了,我好怕,我只想平平安安活下去……”
“呵……”靈倌兒的臉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漲得通紅,幾滴淚水如掛在蘋果上的露珠般晶瑩,柳雲若忽然有些自責,分明還是個孩子,把他拉進這複雜混亂的漩渦是不公平的……他自己的童年過得艱辛,故而異常珍惜這份單純。
但他卻別無選擇,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靈倌兒便不能做一個普通的小太監,就像他不能安定地做皇帝的寵兒。他覺得自己在向某個無法欲知的黑暗深淵墜落,沒有人可以拉他一把,他便不複回升。如此奮不顧身,只為了證明那份愛的真實,那曾是他的信仰。他已無法計算生命裡的虧欠和負罪。
拍在靈倌兒肩頭的手有些無力:“我自然會保你平安,別怕,真的不要怕……”
他聽出了自己聲音裡的空虛,心裡有隱隱的痛感,現在他還可以安慰靈倌兒,只是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誰又能安慰他。
寫完信他只覺疲憊,外面天色急速變異,不一會兒便濃雲滾滾大雨瓢潑,屋裡倒涼爽了一些,柳雲若聽著雨點猛烈砸在窗欞上的悶響,心裡迷迷茫茫地恍惚,分不清清醒與睡眠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