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死則同xue
一個月後,宣德帝帶領諸藩王、朝中二品以上大臣前往昌平州的獻陵祭拜先帝仁宗。
獻陵依天壽山麓而建。天壽山屬太行餘脈,原名黃土山,成祖定都北京後在這裡依山建陵,故而改名天壽山。太行山起澤州,蜿蜒綿亙北走千百裡山脈不斷,至居庸關,萬峰矗立迴翔盤曲而東。天壽山崇高正大,雄偉寬弘,西通居庸,北通黃花鎮,南向昌平州,不僅是陵寢之屏障,實乃京師之北屏。
到獻陵的第一天,將隨行人員安排在了行宮,宣德換了一身素服,帶著柳雲若和黃儼,也不騎馬,繞著陵寢慢慢地走了一圈。
比起成祖的長陵,獻陵並不算大,神道從長陵神道北五空橋北分出,約有二裡多長,途中建有一座單空石橋,陵殿、兩廡配殿、神廚均各為五間,連單獨的石像生、碑亭都沒有。半個多時辰走下來,宣德突然回頭問柳雲若:“你是懂堪輿的,你說,這陵建得如何?”
柳雲若看他隱隱有不快的意思,他當然明白,比起長陵來說,獻陵委實太簡樸了些。但這一切都是宣德的意思,時間限制得很緊,而且朝廷連年對瓦剌和安南用兵,軍費浩大,能撥過來的錢有限。沒錢也沒時間,倉促之間能修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他卻只能往好處說,環顧一下四周道:“風水中有‘龍喜出身長遠,砂喜左右迴旋’的說法,陵寢以玉案山為龍砂,環抱陵園,正應了‘龍虎環抱,近案當前’,是渾然天成的吉象。”
宣德“噗”得一笑:“朕誇你懂堪輿,你就同朕調書袋兒。說實話吧,是不是太簡陋了一些?”
柳雲若躊躇著道:“皇上以四海之富葬其親,奢費不如意誠。”
宣德微微搖頭:“那是大臣們安慰朕的話,其實誰都知道,朕想奢費都不行。成祖給自己建長陵,歷時十載,每年用銀五十萬兩;朕給先帝修陵,兩年一共花了四十萬兩,有五萬兩還是欠著民工的工錢。你知道朕即位的時候,國庫有多少存銀麼?”
柳雲若低聲道:“邸報上說,是一千兩百萬。”
宣德忽然回頭,對黃儼和一幹侍衛道:“你們站在這裡不要動!”他向柳雲若一示意:“陪朕上山走走……”
兩人沿著玉案山的小徑提衣向上攀登,天色已近黃昏,山間的楓林被夕陽染成了血紅色,鮮豔得讓人覺得有些沉重。
宣德淡淡道:“剛才沒有告訴你,是有些話不便在侍衛面前說,朕即位的時候,國庫存銀不到四百萬。”
柳雲若對這個數字並不驚訝,成祖窮兵黷武,六次對瓦剌用兵,軍費不可計數,他幫助漢王起事時也是拿住了“國家沒錢”一條。只是現在站在宣德身旁,替他想想,祖宗留下的仗不能不打,還要維持一個盛世氣魄,也真是艱難。微嘆了口氣道:“皇上,也不容易……”
宣德突然拉起他的手,凝視著他道:“你是第一個對朕說這句話的人……前些日子議安南的事情,朕要與安南議和,好多大臣還不同意,說先帝疆土一寸也不能捨,罵得朕敗家子兒似的。他們也不想想,安南地處偏僻,就算打下來也不能派兵鎮守,打了七年仗,每年的軍費就是二百萬,那是多少錢?那是整個江南一年的賦稅,夠修兩次黃河大堤,夠十萬戶百姓度過春荒,不致流離失所……朕實在是心疼啊……”
柳雲若嚥了口唾液,其實當初他也知道棄守安南是最好的選擇,只是他希望安南戰場能牽制朝廷一部分兵力,能牽制住大將軍張輔,將來漢王再起事時就多了幾分勝算。所以他一直沒有跟宣德建議過與安南議和,幫他批摺子時,還故意引得大臣反對宣德的決議……現在聽他算賬,心心念想的都是國家百姓,能夠感受到他的痛心,不覺黯然慚愧,相比之下自己的做法委實是太卑鄙,太自私了。
握緊了他的手道:“皇上聖見高遠,這是對千秋後世都有益處的事。只是萬事不能操之過急,眾臣要摸清您的心思也非議事,慢慢跟他們解說,大臣們一定會明白您的苦心。”
宣德想了想,忽然自失地一笑:“當皇帝真累,有時候要裝得雲山霧罩,讓底下臣民猜不透摸不著,有時候又急得恨不能把心掏出來。”
柳雲若淡淡道:“尋常百姓尚且說‘千金易得,知音難求’,何況帝王?”他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妥,忙躬身道:“臣失言,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