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進園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輕快的音樂,似乎是笛子,卻不如笛子嗚咽悠揚,暗暗有些奇怪,柳雲若的手還不能操縱樂器,這又是誰?轉到竹林的那一側,就看到了讓他心醉的畫面,秀頎的青衫少年靠在蒼翠的湘妃竹上,拈著一枚竹葉,低著頭專心地吹奏,衣袂與竹葉幻化成一色,無風自動。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宣德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獨傾心於他,這種美麗超脫凡塵之外,即使是帝王,面對他也不曾有任何優越感。
柳雲若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一笑,宣德走進竹林,看到他拈在手中的竹葉,有些驚喜:“你的手好些了?”
柳雲若試著動了下手指,已能彎曲到半環,他點頭道:“疼痛輕得多了,只是還使不上什麼力氣,操控不了簫管,只好摘片葉子玩玩。”
宣德接過他手中的葉子打量著,十分好奇:“沒想到一片葉子竟然能吹出那麼動聽的曲調。”他學著柳雲若的樣子放到唇邊,鼓足了勁兒,卻只聽見“噗噗”的吹氣聲,連一個音調也吹不出。
柳雲若不禁莞爾:“這又不是吹嗩吶,別用那麼大力氣,這樣——”他又摘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輕輕一過,便是一串動聽的音符,道:“唇開一線,將氣輕輕送出。”
宣德又試了兩下,雖然吹響,卻極為難聽。一抬頭見柳雲若滿眼都是俏皮的笑,禁不住胸口一熱,忽然扔掉手中的葉子,攬住他的腰,在他唇上深深吻下,含糊著道:“什麼是唇開一線,你教給朕……”自從柳雲若受傷兩人就沒有過這樣親熱地接觸,他對他的渴望,已不僅僅是心中的思念。
竹葉在春風裡颯颯輕響,柳雲若在宣德溫暖的唇下溫柔的沉淪,他不知為何,心中有淡淡的悵惘。
忽然背後“嘩啦”一聲,兩人都嚇了一大跳,連忙分開,轉頭去看,原來是一隻大風箏墜落在竹子上。秦倌兒和明倌兒跑過來,看得皇帝和柳雲若,嚇得撲通跪倒,眼中有驚懼,卻止不住滿臉通紅呼呼喘氣。
宣德本來有些氣惱,卻見柳雲若笑著走向那風箏,抬起手臂,似是要摘下來,忙上前一步道:“朕來——”他費了些勁才將那纏繞的線從竹子上解下來,柳雲若湊上來一看,笑道:“滿漂亮的,是線系低了,稍往上調一點,就不會栽下來。”
宣德將風箏遞給秦倌兒,笑道:“今天饒了你們,以後多長點眼色。”
秦倌兒忙謝恩走了,過了一會兒,又見一隻大鳳凰在天空升起,這次卻是穩穩地扶搖直上。柳雲若抬頭微笑著,他的青衫和黑發都在陽光下閃爍光澤,宣德望著他的眼睛,那裡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悠然。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坦然,讓他有不受任何拘束地適意,他萬分慶幸,原來柳雲若那受盡摧殘的身體裡面,包裹的仍然是水晶般單純脆弱的靈魂。
他對他的愛,已不僅僅是恩慈,唯有這種單純能夠填補他自己,他如履薄冰的童年,被權利紛爭包裹的身份,繁華之下掩蓋的疲憊。大概這就是自己為什麼一次次原諒、包容他的原因,只有柳雲若是懂得他的,若帝王只是讓眾生敬畏,無人懂得,怕也是最大的悲哀。
他向柳雲若笑道:“朕昨日從你這裡回去,得了首詩,今早拿給閣臣看,他們都看不懂,朕要考考你。”柳雲若一笑搖頭:“楊榮是詩詞高手,怎會讀不懂?”宣德拉著他的手進了書房,鋪開紙寫道:
“吟朝避暑到瓊林葉含風霧氣侵喜軒窗開朗霽聽笙歌動清音長偏稱從容難飲何妨瀲灩斟酒金瓶須慢瀉懷詩句醉時。”
他這麼一連串寫下去,也不斷句,也沒有韻,不管是五言或七言,字數都不對,柳雲若不禁怔了一下。宣德便得意起來:“怎樣,你讀得出來麼?”
柳雲若隨即笑道:“我也得了一首,皇上幫我寫出來。”他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飄輕雲靜正春宵淡星疏帶浪搖蘚綠蔭浸曲澗桃紅豔映平潮鶯喚醒金閨夢杏妝成玉貌嬌柳垂溪頻點翠分芳蕙異香飄。”
宣德寫了兩句便已明白他的意思,寫完搖頭嘆息道:“還是你敏捷些,朕想了半晚上,你片刻間就能吟成一首。”
原來他這首詩是藏頭的,每一句的首字是上一句尾字的一半,可構成一個迴文,實際上是
今朝避暑到瓊林,木葉含風霧氣侵。
人喜軒窗開朗霽,齊聽笙歌動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