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狂喜還是悲酸沖得柳雲若向後一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站不起來,他就咬著牙向前爬,只要活著就好,活著我就能救你。
暖閣之中已亂成一團,宣德的幾個弟弟都直挺挺地跪在外面,掩飾的悲傷後邊是各式各樣的焦急——皇帝無嗣,儲位空懸,他們都有希望,又都有些恐懼。幾個太醫面無人色,有的捧巾櫛,有的調藥,有的切脈,有的紮針。皇後胡氏跪在床邊拉著宣德的手哭得茫然而空洞。倒是張太後還算鎮定,憂鬱而悲慼地望著自己的兒子,難道自己在喪夫不到兩年之後又要喪子?難道大明的江山註定風雨飄搖?
沒有人注意柳雲若,來來往往的人不斷地絆到他,卻沒人有功夫低頭看一眼這個艱難爬行的太監。幾步短短的路程對他來說像千山萬水般遙遠,從不信奉鬼神的柳雲若在心內祈禱:讓他活下來,只要他能活著,我會好好待他——雖然他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事。
撥開層層的太醫他終於看到了宣德,憔悴的臉,深陷的眼眶和高聳的顴骨讓人無法想起那個永遠以俊美之姿屹立於眾人之前的年輕帝王。宣德似已在生死線上掙紮,他滿面潮紅閉著眼,喉嚨裡咯咯有聲,不時煩躁地要抬臂去抓自己的咽喉,雙手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皇上……”輕喚了一聲,淚不能控制的墜落,如沸水般滾燙著柳雲若的臉。
宣德的神志還是清楚的,聽到這個聲音,眼睛竟奇跡般的眨了一下,睜開一線,似乎想要搜尋,脖子卻無法轉動,只有嘴唇顫抖得厲害。
胡皇後這才看到柳雲若不知怎麼竟然到了床邊,悲怒混合著以往的憤恨發洩出來,一記耳光將他打得撲倒在地,大聲喝道:“誰讓你進來的?來人,叉出去!”
“太後!”孫妃痛呼一聲,跪著膝行到太後面前,哭道:“太後,這個奴才懂醫術,讓他給皇上看看吧,或者有一線之明……”
張太後慢慢轉過哭得僵硬的脖子,望向正咬著嘴唇從地上又撐起來的柳雲若:臉上蒼白如雪,一縷細細的紅順著嘴角滑下,給人一種不能持久的感覺,卻又妖豔地動人心魄。
太後恍然大悟:她已經猜到這個人就是柳雲若——怪不得……
她當即揮手止住激動的皇後,向正給宣德切脈的太醫道:“退下!”迅速向後挪了一步,給柳雲若讓開了一塊地方。
柳雲若一手搭在宣德脈搏上,一手捏開了宣德的嘴,卻因為圍觀的人太多擋住了光線看不清楚,他急躁地向後喝了一聲:“都讓開!”
胡皇後眉毛一揚正要說話,太後已先站起身:“所有人退後三步!黃儼,掌燈!”
藉著燈光,柳雲若終於看清,宣德喉嚨中已腫的猶如桃子,滿口白涎,因為咽喉被堵塞而吸氣困難,不住呼嚕、呼嚕作響,就像快斷氣似的。
太醫的診斷是對的,喉蛾,民間又稱白喉,若是錯過了最初的診治時期,就是絕症。宣德的喉蛾,顯然已到了湯水不進、藥石枉顧的地步。
從脈象看喉蛾的起因是風寒,柳雲若想到了那天晚上大步邁進雨中的身影,心便狠狠地疼痛起來。原來你並不是厭棄了我,他在幾乎絕望的哀慟中居然感到了一絲欣慰。
他料的不錯,病因確實是那晚的一場雨。宣德滿腹怒氣又淋了一身雨,回到功德寺便覺得鼻息重濁,頭昏口燥,他以為只是尋常的著涼,喝了一盞熱參湯就睡下了。第二天醒來,除了忽冷忽熱,頭重鼻塞,滿身不得勁以外,喉嚨也痛得厲害,也曉得是真的病了。祈福儀式還有三天,若是他傳了太醫,太後一定要提前回宮。他不願讓自己的一點小病掃了太後的興,更不願跟太後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淋雨,便悄悄地讓黃儼去拿了些橘梗來泡水喝,怎麼著也等到回宮以後再說。誰知這一拖,就將一場尋常的風寒拖成了要命的病,等到太後發現、趕緊請太醫醫治的時候,宣德已經幾乎不能說話了。
太後看柳雲若臉上悲喜不定,屏著呼吸問:“看出什麼了?有……沒有救?”
柳雲若緩緩回頭,看見一雙雙眼中閃爍的懷疑、不安、期盼、焦急、悲哀以及恐懼,忽然替宣德難過,當皇帝有什麼好呢?連一掬真誠的淚水都得不到。他第一次質疑漢王的追求是否值得。
平靜下來的柳雲若一掃方才的虛弱,目中晶然閃光:“有沒有都要一試!”回過頭對太醫沉聲吩咐:“準備銀針銀刀,將冰片和著鹽磨成粉,再要漱口的清水!”
“銀刀……”太醫院的醫正倒抽口冷氣,他聽說過民間醫治喉蛾的一些野法子,用刀劃開創口,將膿血放出。可是因為惡瘤生在咽喉處,動刀之後上藥止血都很困難,所以用這個法子十個有九個送命!他當初不敢提出來,也是因為實在無人敢在皇帝脖子上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