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試圖挺直脊背的她,在靳雲曦面前,難以避免心虛的佝僂,她老了,她這些年滿心都撲在了仇恨裡,甚至為了報仇嫁給了顏振,連女兒都被一同拉進了她的仇恨漩渦。
人生半百,驀然轉身,本以為的仇人竟從一開始就認錯。
如今,那個被殘害過的“仇人”卻成了她女兒愛的唯一。
她成了女兒幸福路上的最大絆腳石,她錯了太多。
李梅幹枯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她錯了,但女兒沒錯,不能因為她而受牽連,“靳雲曦,你不能這麼對若若。我的女兒一向高傲,卻因你屢次將自己低到塵埃裡。”
靳雲曦垂眸,睫毛在眼瞼投下陰影,手指輕輕摩挲著茶幾邊緣。
李梅繼續道:“她從小不懂感情,對人疏離,萬事藏心。若你恨我,我可下跪道歉,哪怕你砍下我雙腿作賠償……但你不能如此對若若。”
“她愛你,即便誤認你是仇人,仍放下仇恨選擇愛你。為何你不能原諒她一次?我求你……”
她突然屈膝,膝蓋磕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我知道你怨我——當年誤認你是兇手那事,是我豬油蒙了心。你要打要罰沖我來,可若若.……她是無辜的,她一向孝順,這一切都是我讓她做的。”
”不用。” 靳雲曦冷聲回應,她欲去扶人,指尖剛碰到李梅手肘又被對方觸電般躲開,”您這是做什麼?”
李梅突然對靳雲曦磕頭,腦袋一聲聲磕在地板上發出悶響。
她年過半百,頭發已半白,仇恨讓她這些年也過的不好,眉間陰鬱,氣息苦悶。
“都是我的錯,和若若沒有關系。”
李梅仰起臉,眼角細紋裡浸著水光:”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和你分開的那幾年,我路過她房間,聽見她夜裡說夢話都是 ‘阿雲,對不起’。”
她抓住靳雲曦垂落的袖角,“她已經難過了很久,能不能不要再讓她疼?”
靳雲曦的指尖在袖底蜷成拳,她蹲下來與李梅平視,聲音輕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您看錯了。”
”什麼?”
”我比她更疼。” 靳雲曦喉間溢位極輕的笑,像是被風揉碎的嘆息,她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腹還留著顏清若攥緊她的溫度。
”您說她低到塵埃裡……可我才是那粒沾在她衣襟上的塵。”
“我誠惶誠恐,日夜憂懼,擔憂再把真心掰碎了給她看,會不會再度被她表面的愛意欺騙。她表現的愛越深,我便越發不安,會不會哪一天又因為對您的孝順,她會對我這顆毫無防備的真心,再度拔刀而來。”
“不會,這次不會的了。”李梅哽咽而泣,“如果你看我這個老人家不順眼,以後我會離開。”
哪怕離開熙寧寶寶也可以,那是她中晚年最後的溫馨。
靳雲曦輕嘆,望著對方染霜的鬢角,如果自己的母親還在,會不會也是這般蒼老模樣。
她又想起顏清若高燒時、睡醒時攥著自己衣角的樣子……
風捲起窗外坐落的盆花,將未說完的話絞成碎片,漸漸那些花朵又在風的吹拂下,飄飄然回歸花盆。
聽到樓上屋內李梅和靳雲曦交談,似乎還夾雜著桌椅碰撞的聲音。
顏清若的心越來越涼。
這麼多年累積的仇恨,真的能透過一場爭吵、一次道歉就輕易平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