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上,草廬旁。
此刻的雲浮山就像一張偌大的純白質地的畫布,正好為那些天才的畫家們提供了施展才藝的舞臺。那些天才畫家自然就是森林中的各種飛禽走獸。它們的兩隻腳或四隻蹄就是神奇的畫筆,在山坡、在山道、在溝壑,或遠、或近,或大、或小,或直線、或彎曲,或沉穩、或飄逸,總之是在雪野之上,清晰地刻畫著千百種令人遐思不盡的創意畫卷。
立於雲浮山頂,極目望去,天地一片茫茫,純然一色,山中升騰起霧來,朦朦朧朧,恍若仙宮。此刻,人的心境如雪一般潔淨,了無雜念。雪早已停息了狂舞,積攢到路上,坡上,葉子上。蔥鬱樹木與交錯阡陌渾然不見蹤影,厚厚的雪覆蓋著千山萬壑。整個大地純潔如玉,讓人感覺是那般美好。
空氣裡瀰漫著冷草凍泥的氣息,似乎連雪也有了氣味。
兩位老人手捧著望遠鏡,如同年輕時千萬次在前線上看著戰場的一瞬一息般,靜靜地望著山腳下、三千尺潭旁邊那個仍在不斷練習的小男孩,那抹欣慰的淡淡微笑從未消失過。
“空齋蹋壁臥,忽夢溪山好。朝騎禿尾驢,來尋雪中道。石壁引孤松,長空沒飛鳥。不見遠山橫,寒煙起林杪。”燕老輕輕吟著一首古詩,枯老手掌悠閒地比劃著,淡淡道,“這雲浮山果然是人間仙境,怪不得你這死老頭捨不得出去了。”
“要不你也搬進來,和我做個伴?”老爺子淡笑道,他知道燕老的內心十分痛苦,他唯一的兒子燕文殊和兒媳黃鶯兒在四年前的一次意外中,被鷹國大兵在伊拉克殺死,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讓燕老嚐盡了人間疾苦。
“還是不要了,清兮雖然在鶴鳴山跟著半虛大師學藝,但清風還小,要我照顧。”燕老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況且,我不想他們姐弟倆和小七這麼早就見面。”
“為什麼?”老爺子疑惑不解道。
“小七正在閉門學習,這條路還要走多遠,誰也說不準,不能讓他有旁人分心。”燕老語氣堅決,放下望遠鏡,側臉看著那個劍眉老人,笑著道,“死老頭,我知道你這樣高強度訓練孩子,很痛苦,很不忍,但你卻做到了,這就是我一直佩服你的地方。”
老爺子自嘲一笑,手掌輕輕撫摸著龍頭,望向遠方道:“這麼殘酷地對孩子也是沒有辦法啊,這種精神上的自我摧殘,實在是讓我心神交悴。但想要讓孩子成長,就必須選擇無情,就好比雄鷹一次次將雛鷹推下懸崖,否則的話,雛鷹一輩子也無法振翅高飛。”
“道如水,清淨無為澄澈映真;佛如水,無相無色率性通透;仁如水,薄厚載物居下自清。這孩子若能做到這樣的水,那將是絕代梟雄了。”燕老接過警衛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評價道,“嗯,這蜀茶品起來甘而不膩,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啊。”
“放你孃的臭屁!”老爺子大笑而起,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個燕老頭,心情好的時候,啥都覺得好,心情不好,就是路過的一條狗都得挨一巴掌。真是犟脾氣,也不知道你小的時候,孫國父是怎樣忍受你這怪脾氣的。”
燕老微微一怔,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半晌,忽然開口道:“幹姨丈他將短短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這個民族,真是偉大。我見到他的次數不多,他實在太忙了,全國的事他都要管,軍閥打仗、國家未來走向、民族發展等等。直到1924年,他應馮煥章之邀,進京共商國是,我才有機會和他玩。那時我才五歲,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毛孩,比小七他不懂事多了。”
老爺子靜靜聆聽著,心裡有著淡淡的喜悅,因為兩人好久沒有這樣的談心了。
燕老又抿了口茶,清清嗓子,繼續道:“他很喜歡我的,經常和我逗樂子。那時候他病得很重了,連抱我的力氣都沒有,可他仍在寫著中華民國的發展戰略以及與蘇聯的合作等等,有時我在旁邊等得不耐煩了,慶齡小姨就會哄我睡。沒想到他到京沒多久就去世了,我還清楚地記得他去世那晚,京城鐵獅子衚衕哭聲一片。我當時啥也不懂,還吵著幹姨丈起來陪我玩呢,結果就被大人喝斥著抱走了。那一晚,慶齡小姨是令儀姐一直陪著的,令儀姐知道吧?就是‘四大家族’孔家的大小姐。哎,一代國父就這樣走了,現在回憶起來彷彿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人世間的滄桑和歷史的榮辱,猶如滴血的利刃,在某個時刻會突然地一幕幕呈現在世人的眼前。而我們的前輩把它揉碎了,吞下,寧可肝腸寸斷,也要噙著淚帶著笑,輕鬆地說,一切成敗都已過去,往事如煙。
“革命先驅,民族英雄,青天可鑑啊。”老爺子喟然長嘆,兩道犀利目光彷彿穿透蒼穹,自嘲道,“我們這些老傢伙跟這些偉人比起來,簡直就是螢火之光堪比皓月之明,什麼‘百勝將軍’,什麼‘不敗戰神’,徒有虛名,徒有虛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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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老呵呵一笑,打趣道:“難得你個死老頭會說這麼謙虛的話,今天討論的這個話題,值了。我們太老了,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嘍。不過在離開前總得要做點什麼,不能把遺憾帶進那一抔黃土呀。”
“燕老頭,說歸說,做歸做,我警告你,你可不能比我先走一步。我們要走也一起走,我怕一個人去到那邊,見到這麼多老熟人,會不好意思啊。”老爺子頓了頓柺杖,仰望蒼穹,似有一絲不捨。
燕老枯枝般的手指輕輕叩著大腿,幽幽道:“剛才孩子的那一番水論可謂是鞭辟入裡,直透人心啊。水,至清,盡美。從一勺,至千里。利人利物,時行時止。道性淨皆然,交情淡如此。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能和你們這幾個生死之交相識一場,也不枉此生了。哎,醉翁走了,河殤也走了,當年的寧州四將軍,就剩下我們倆了,孤獨啊。”
“兩心相憶似流波,潺湲日夜無窮已。”老爺子臉上爬滿了悲傷,一聲嘆息,望向山腳下的那個勤奮的小男孩,寄託著無限的期待,黯然道,“希望小七快點長大,把事情解決了,我們也好去那邊找他們兩個,再團聚飲茶喝酒。也許,醉翁與河殤早就在那邊等著我倆了。”
“嗯。”
兩人不再交談,陷入一片靜寂。
只有寒風呼呼吹來,吹落樹上一片雪,似落英繽紛,美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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