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料峭。
夜寒翳冷漸嚴冬。
黑色的蒼穹上,月兒孤獨地散著銀光,淡雲層層疊積著,透著股蒼茫的氣色。矜著雪的枯枝上,微顫顫地迎著冷冽寒風。山裡一到了晚上,天氣盡是清寒,找不到半點溫暖,直透得人衣袖冰冷。
雲浮山頂的那座草廬裡,柴火熊熊燒著,讓寒冷到此止步。
驚魂未定的小子衿在小葉雲母親的柔哄下,早已懨懨躺下,方才的那場激戰讓她疲憊不堪,濃郁的睡意讓她安詳地睡著。她的睡姿很可愛,嬌小的身軀蜷縮著,小手的五根手指併攏到一起,像是在緊握著什麼東西一樣,細長的眼睫毛在微微顫抖著,也許正在做著連綿沉重的夢境。
草廬的書房內焚著寧神的檀香,淡淡的香味泌人心脾,感覺十分舒服,頗有“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的韻味。
老爺子半躺於古木搖椅上,捧著明朝高濂的《遵生八箋》悠悠品讀,神態自若。他身旁的燕老坐在輪椅上瞑目寧神,厚重的禦寒衣物讓他看起來稍微有些臃腫,枯枝般的手指捻著一個青瓷杯,杯裡的蜀茶清香撲鼻,意境悠遠。
“吱呀”,書房的門被推開,從外面進來一個小男孩,恭敬地向兩位老人行了一個禮。
老爺子放下那捲書,微微一笑,問道:“小七,羅媽睡下了吧?”
小葉雲點點頭,略顯黯然,傷感道:“剛才喂她吃了點東西,一碗玉米粥和半個饅頭,這會兒應該睡著了。可能是天寒地凍的原因吧,羅媽這幾天咳嗽不斷,還很容易頭疼。我知道她很痛苦,可是卻幫不上什麼忙。”
老爺子溫柔地看著眼前的孩子,右手握緊柺杖龍頭,無比疼惜道:“孩子,別過於憂心了,你看你形銷骨立的,還怎麼有精力練武讀書?這四年來,你每夜都侍候在旁,含淚照顧,羅媽她都知道的。”
小葉雲小手指輕輕揉開眉頭,黑亮眸子閃著淚花,幽幽道:“其實羅媽中的那一槍,應該是我的。要不是我貪玩淘氣,大冬天還跑出去堆雪人,就不會讓殺手有可乘之機,羅媽也不用為我擋那一槍了。看著羅媽現在每天都是病態龍鍾的,我倒寧願那槍中的是我。”
燕老猝然睜開清寒雙目,冷冷望向小葉雲,沉聲道:“如果這話讓羅媽聽到了,她會被你活活氣死。要是她想讓你中槍的話,為什麼還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為你擋那槍?孩子,如果你真想報答她,就好好學文練武,只有自己強大了,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懂嗎?”
小葉雲臉色一正,內心被這輪椅老人的那股凌厲氣勢嚇得狂跳不已,生生把快要溢位眼眶的淚水憋了回去,咬牙道:“懂!我一定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燕老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枯枝般的手指輕輕叩著大腿,方才的那種凌厲氣勢盡然消去,柔聲道:“孩子,你能有這種想法,我很欣慰。曾國藩曾說過:‘好人多自苦中來。’世間從來都是弱肉強食,縱使有理也枉然。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雖說萬事德為先,但該狠的時候必須要狠,威脅到自身的,不管是誰,都要‘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要有剛才你飛石打狼時的必殺心態。”
“嗯,我知道了。”小葉雲細細聆聽著,認真答道,內心卻仍是對輪椅老人有點心有餘悸。
燕老的話字字珠璣,頗有前人所說“玉墮冰柯,沾衣生溼”的深層意境。這些話一字一句地遲迴著小葉雲的思想步履,曠展著他的人生觀視域,油然有一派濃重而靈秘的氣勢,浮上他的心頭來,使他幽然意遠,漠然神凝。
杏花村的幾次暗殺,讓他徹底地摒棄了那些天真、那些活潑、那些純潔、那些無疵的孩童之心。而那些輕微的感傷,那些精神上的享受都被他深深地埋藏著,找不到蹤影,變得越發的深沉多思,越發的心機縝密起來。
老爺子在一旁悠然地聽著老少二人的對話,兩道白色劍眉舒展著,並不出聲打擾。
他十分清楚這位輪椅老人的底子,出身世家,學富五車,博古通今,是一代赫赫有名的儒將。若不是遇上炮火連天的亂世,他一定是一位高居廟堂的內個宰輔。但時勢造英雄,在亂世中,他的軍事才華更是無限放大,深諳各種戰法,指揮若定勝諸葛,當年在抗日戰爭中立下不朽功績,在國工兩方的將士中都是有口皆碑的。
解放戰爭時期,在工農軍中廣為流傳著這樣一句名言:不怕雨天雪天颳風天,就怕遇上燕中天。
“抽菸嗎?”老爺子給燕老遞了一根捲菸。
“戒了。”燕老擺擺手,瞥了眼老爺子那隻手拿著的煙盒,感興趣問道,“這煙盒,你還留著呢?”
“那當然,老子靠搏命換來的。”老爺子笑得很歡,其實他抽捲菸,是從抗日戰爭的時候便開始的了,那個其貌不揚的煙盒可是相當有來歷,是當年百團大戰後,老總送給老爺子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