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畢業後去了申城的一家雜誌社。那家雜誌社在學術圈的名氣很大,經常會發表一些具有轟動性的文章,然而雜誌社的規模卻很小,在老城區的一個弄堂的盡頭。
許思住在單位不遠的另外一條弄堂裡。沒有私人廁所,每天清晨和深夜都能看到穿著睡衣的男女提著痰盂去不遠處的公廁。早上五點,城市還沒醒,弄堂已經如一個淺睡的老人,窸窸窣窣開始了動靜。
許思總是被零零散散的雜音吵醒,緩緩睜眼,舊夢混沌,如這一室的苦悶。
那扇臨街的窗戶一直都是閉著的,即便如此,街道上各種味道依然不可完全阻擋:弄堂口小攤上的蔥油餅,樓下面食店饅頭包子的水汽,鄰里炒菜的油煙都會鑽進來,令嗅覺無所遁形。她對白矖訴苦,白矖安慰她:這就是紅塵的味道。
許思想,紅塵若如斯,那早該看破紅塵,早登極樂。
許思總是迅速起床,穿衣,化妝,拎包衝出巷口,逃出紅塵的苦苦挽留,然後找一家連鎖的早餐店坐下。
在f大的時候,她經常和白矖賓禮去大學城附近的小吃街,那個地方消費人群是學生,東西總是便宜且大份,她最愛吃那家四川夫妻做的豆花飯,豆花鮮嫩,醬料香辣,配一碗苞谷飯,既能滿足食慾,又不至於擔心發胖。
畢業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去吃那家的豆花飯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連鎖店的早餐代表的是乾淨,迅速和實惠。統一的裝修,統一的食物,統一的匆忙的陌生人,統一的制服,和統一的流暢的空氣。偌大的早餐店,沒有那麼強烈的紅塵的味道。
許思不喜歡現在的生活,也不喜歡現在的房子,也同樣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她的上司是一個寡言的中年人,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穿著一成不變的西裝褲和格子衫,每天早上從半舊的公文包裡拿出印著雜誌社名字的保溫杯,坐在辦公椅上可以整天一動不動。
許思透過雕花的窗格,看著對面埋首紙堆的上司,他被一疊又一疊的資料和書籍埋葬,只剩半顆參差白髮的頭顱,風和陽光透過陳舊細密的紗窗擠進來,被分割成一塊塊細小的光格,不必細看都能看到光線中飛舞的塵埃。許思常常發呆,之後恍然起身。會有輕微的暈眩,眼前一成不變的景象彷彿影象處理的羽化功能,眼前的景象和上司的臉都在定格,模糊,消失。
我們無法去深究人生的意義,因為那毫無用處。太多的人在紅塵中忙碌,喘息,謀生。或者積極或麻木,或許拼搏一生換來一場功成名就,或許窮盡一生最終只是捕風捉影。
我們第一次談論理想,大多都是是在小學的作文課上,八九十歲的年紀,寫《我們的理想》。
我長大了要當科學家,我要當宇航員,我要做發明家,我要當大明星。彼時未曾明白自己身在紅塵,不知人間疾苦,理想總是飽和充盈,擲地有聲,彷彿伸手可及。
在f大停電的那個晚上,她和白矖還有賓禮在湖邊點著蠟燭聊天,說起了未來,說起了理想。賓禮說他想爭取留校任教,得一個安穩的人生;白矖想要解開未解之謎,追求那些未知的答案。
輪到許思,那個時候燭光搖曳,輝映著青春的臉。
許思說,我不知道。
那個時候他們二十出頭,是一流大學的研究生,風華正茂前途無限。然而在那個夜晚,許思卻感覺自己回到了南嘉鎮,回到那一年四季都存在的霧氣中,那場霧從她出生之前就存在,之後也會一直存在,永遠沒有消散的一天,她站在那裡,看不到過去,未來也無可展望。
參加工作的第二年,許思從那家雜誌社離職,去了申城文物館工作。文物館位於申城市中心,與老城區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許思不得不再次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