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張松端上來一碗綠豆蓮子粥並兩枚澄黃冒油的醃鴨蛋,請西門慶“將就些個”。從前西門慶叫他服侍慣了,兩人順理成章悄然冰釋,倒沒費什麼工夫。飯罷主僕兩又將事發那日前後情形推敲再三,始終茫無端緒,只得橫下心,決定使笨辦法,挨州挨縣往四方查訪。
說話間天又漸黑,夏夜蟬鳴如沸,西門慶幾天未曾洗澡擦身,這會子心緒稍寧,只覺渾身刺撓不自在。張松便告退,要去為他燒水。西門慶正欲問他“你不回你姘頭府上去了”,抬頭卻見何永壽骨嘟個嘴,拎袍邁進門來沖他拱手行禮。
張松見了卻不搭理,倒冷了臉徑自往灶上去。何永壽欲言又止,目送他背影兒閃進廚房,才沖西門慶客氣道:“學生聽聞千戶大人貴體抱恙,特來……”
西門慶斜他一眼,兩指捏捏眉間懶懶道:“得了,不必同我客套。我沒叫他來,你帶人走罷。”何永壽搖頭嘆道:“我哪叫得動這祖宗?你不知他是個犟種?”西門慶白他一眼,心道關我囚事,何永壽卻拉了凳子,湊到他身旁坐,同他訴起苦來。
原來,這陣子張松亦頗不痛快,成天追著玉昆子一遍遍問他哥的事不說,氣性也忒大,稍不滿意便摔摔打打,動輒哭一場。知曉他為誰發癲,何永壽脾氣再好,終是其意難平。
早上何永壽醒來後欲同他親熱,才摸到他身上,便被他一把搡開。自打徐應悟失蹤那日起,張松便再不讓碰了。何永壽捱了半月有餘,到此時再忍耐不住,便強按了他手腳,欺身壓著親他。張松抽出手來兜頭便是一巴掌,何永壽立時火了,脫口道:“你還等他?自欺欺人罷了!依我看,他兇多吉少!”
張松聞言暴跳而起,劈頭蓋臉沖何永壽一通亂打,且哭道:“你才兇多吉少!你全家兇多吉少!”何永壽強壓著火,一下沒還手,待他打夠解恨了,卻不吱聲,心灰意冷穿了曳撒便往衙門公幹去了。
下晚回府裡,聽家人說松哥兒哭了一早上,午前沒用飯便走了,不叫人跟著。何永壽思想徘徊了一日,橫豎捨不得他,便往書院、香館他常去的地兒找了一回,又到西門家各個鋪面去問,得夥計們指點,才尋到應家小院來。
西門慶聽他含糊其辭,講了半天也不肯說他同張松究竟是為何事爭吵,便不耐煩起來,於是連話也不搭,只想令他識趣快些告辭。這時張松轉進屋來,看也不看何永壽一眼,只問西門慶澡桶擱哪屋。
何永壽來到清河縣也有小半年了,張松同西門慶、徐應悟究竟有何淵源故事,道聽途說、旁敲側擊的,他也摸了個八九不離十。一聽張松要伺候西門慶洗澡,何永壽不禁心裡犯毛,便顧不得尊嚴體面,趕緊攔下張松,沖他疊手鞠一大躬道:“學生魯莽,無禮沖撞了大公子,望大公子念及你我交情,海量汪涵則個。貴府清靜,無人答應,請隨學生回敝處去罷。”
西門慶見狀心裡膈應得慌,白眼兒快翻到天上去了,緊著揮手叫張松“快滾”。張松卻拿喬道:“你我有何交情?我爹貴體違和,我不得留在他身邊早晚侍奉?”
何永壽以手捶頭,發出一聲哀號道:“我的祖宗!算我欠你家的,你把你爹帶上,行罷?他能不能走?不能走我背上,行罷?”
張松見他迂尊上門來請,早把心回轉了七八分,又聽他要接西門慶一道兒回去,那敢情好,便鬆口道:“只怕我爹不情願。咱家又不是無家無業的破落戶,平白上你府裡打攪,算怎麼回事兒?”
西門慶瞪眼才要罵出口,何永壽又沖西門慶鞠躬道:“長官家宅誤犯火神,修葺置業總要些時日,學生身為同僚後輩,自當勉力支援。再者,舍下這戶宅院,正是長官代向夏指揮使求購安排下的,本就欠著一份人情……”說著伸手將西門慶拽出椅來,推著便走。
西門慶虛弱乏力,哪拗得過他,口裡罵罵咧咧,卻被這兩人一個推、一個拉,強弄到車上帶往何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