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也不敢抬一抬眼,倒退著小步離去了。
然而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家那位隨性的公子確切在哪裡,不過知道幾個任荷茗素日裡愛去的地方,便去了園子裡,小心翼翼地悄聲輕喚:“公子,公子…”
一路到了角落的柿子樹旁。
那些柿子成熟時就已經被任荷茗偷偷爬上去摘了大半,如今只剩下最遠處夠不著的幾個,紅澄澄地映著湛藍的天空,引來幾只過冬的喜鵲,嘰嘰喳喳地著實熱鬧。任荷茗正想著這也算是個吉兆,便見小曇來尋他。
他探手撥開枯敗的衰草,輕聲道:“我在這兒——什麼事兒?”
小曇臉上薄紅未退,見著任荷茗,羞怯一笑,道:“公子!少君今兒下學得早,買了公子最喜歡的餮香坊的糕點,公子腳步快著點兒,正能趁熱吃。”
任荷茗聞言粲然一笑,輕捷一躍起了身,一面隨意挽起頭發一面往他的藕韻閣趕,趕到門口處,正瞧見任蘊琭一手護著襟子,側著身在避風處坐著,雖姿態隨意、神情閑適,身上只一領萬千學女同穿的樸素雲青色文仕衫子,以青玉蓮冠束起漆黑發絲,卻宛如芝蘭玉樹一般,溫潤而疏離,秋光之中,格外清落出色。
瞧見任荷茗來,她也不介意他發髻微偏,身上還帶著碎草,神情忽然柔和了許多,笑吟吟掏出懷裡捂著的油紙包。
任荷茗眼睛一亮,匆匆浣手解開紙包,裡頭的糕點五顏六色,一個個精緻可愛,且果真還熱著,香甜得要沁到人心裡去。
石開見任荷茗吃得起興,眼中泛起笑意,道:“少君當真是疼茗公子。茗公子也知道餮香坊新出爐的糕點不好買,少君一知道今兒個下學早,便說興許能買著,緊趕慢趕地跑到餮香坊去買,排了好長的隊才買著了,又因今兒個是臨時知道要去買,身上沒帶著保溫的食盒,便揣在懷裡,緊趕慢趕地往侯府回,可算讓茗公子吃上了。”
任荷茗笑得眼睛彎彎,一歪頭靠在任蘊琭肩頭道:“茗兒也最喜歡阿姐啦。”說著卻是一皺眉,“只可惜茗兒說要給阿姐做的枕頭一時半會兒卻給不了阿姐了。”
任蘊琭輕輕揉揉任荷茗鬆散挽著的頭發,溫聲道:“不急。你只別累壞了身子。”
她二人自幼相依為命,情分格外不同些。父親去世那日,任蘊琭在病榻邊跪著發誓會為弟弟撐起一片天,他年幼時體弱,常常是任蘊琭照顧過來的,是後來姜側侍鬧得實在厲害,才不得不和任荷茗一同去外祖家住了幾年。任荷茗雖然調皮,卻一向懂事,很是惦記姐姐的恩情,他知道任蘊琭承外祖母教導,志在整頓吏治,既然如此,無論是他自己的才智還是將來妻家的助力,他都不會吝惜相借。因此崑山侯府雖然有嫡庶不和的惡名在外,姐弟情深也是眾所周知的。
任荷茗淺淺一笑,迫不及待地將糕點拆了來吃,一入口,只覺桂花香氣盈了滿口,眼睛便是一亮,像隻眼波瑩瑩的小狐貍似的,很快吃了滿口甜蜜的桃花糕,狀似不經意地含混道:“為著任荷菱嫁不嫁陽陵郡王的事兒,祖父險些和母親吵起來,我只好說那個枕頭是祖父教我給母親做的。本來只差幾針了,不是給你做的,現下我都不想做了。”說著,歪頭瞧她,認真問道:“阿姐,任荷菱若是嫁給了陽陵郡王,母親會不會讓任蘊珪做世女?”
任蘊琭聽他這樣說,依舊是滿眼的笑意,她本是青松翠竹一般的女子,此刻卻更有玉光一般的溫潤:“不妨事。”
她這樣說,眸中卻也有了些憂色,停一停,方對任荷茗說:“選秀這一樁事卻是棘手,你正當年歲,今歲又未有詔免,恐怕不得不走這一遭。阿姐雖不願也不需你用自己的婚嫁來做阿姐的籌碼,但是陛下素來重色,將選秀規矩定得十分嚴苛,凡有姿色的男子,都難以落選,母親又是崑山侯兼兵部令史,陛下本就有心思納你入宮,然而她年歲足以做你母親,膝下多有皇女成年,又素來性情反複,實在算不得溫良的好託付,阿姐不能讓你入宮。眼下唯一的出路便是諸位皇女年歲見長,近年來的選秀都預設以為她們挑選府中人為先,大多是選秀前便由她們的父君父儐相看,悄悄與陛下說一聲,陛下到底在乎體面,為自己女兒挑中的人必不會收入宮中。只怕無論如何,你都只能為皇家夫郎了。”
當今聖上鹹安帝年輕時曾有過皇長女鬱陵郡王之父戚惠君、皇四女陽陵郡王之父忬貴君等寵君,倒也沒有這般重色,近些年來年歲漸長,倒對選秀一事嚴苛起來了,任蘊琭的擔憂並非空xue來風。更何況,任泊峻一心想要將任荷菱嫁與陽陵郡王,鹹安帝就更不會輕易容任荷茗嫁與她人。
任荷茗想了想,微笑道:“阿姐為茗兒做的已是最好的打算。阿姐也不必太過擔心,茗兒是崑山侯府的嫡子,又有外祖家做靠山,別人欺負不了茗兒的。”
任蘊琭雖然說了盡力為他打算,但見她遮掩不住憂色,便知此事並不易成行,這些年任蘊琭費盡心血地護著他,為他做下不少打算,即便婚姻是男子的終身大事,若當真不成,任荷茗也絕不會怪她。嫁入天家,雖然不是什麼好事,但嫁到尋常人家,矮任荷菱一頭,累得阿姐志不得抒,他也是不肯的。
任蘊琭微微點頭,只是眼中的憂色並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