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薛鈺這樣說倒也不錯,畢竟蘭陵郡王可謂是鹹安帝諸女之中存在感最弱的一位了,她本就性子安靜,話從不多說,不像陽陵郡王那般有身為第一寵君的父君,不像建陵郡王那般常常大辦宴席與文人雅士吟風弄月,不像皇長女鬱陵郡王那樣佔一個長字,就連皇次女興陵郡王,即便平日裡似乎不聲不響,但業已參政且頗有政績,漸漸有了賢德的名聲,好似不起眼,細數起來也是頗有分量的,若不是陸恩儐雖出身不高、不曾專寵卻也長寵不衰,只怕沒有人還會記得這個五皇女。
最終,任蘊琭道:“那麼,還請恩儐主子與五殿下給蘊琭幾日時間,讓蘊琭說服母親。”
任荷茗聞言垂首不語,只是緊緊掐著袖口。他明白阿姐生性謹慎,說要這幾日時間,不單是要說服任泊峻,也是要查驗五皇女為人,更要細細思索其中關節,非得心中有數才肯真正嫁了自己唯一的弟弟。
薛鈺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說罷將手中茶一飲而盡,擱下手中茶盞,道,“既已談妥,淩光告辭。”
任蘊琭目光在茶盞上微微一停,起身拱手為禮,任荷茗則忽然道:“阿姐,上次在會寧宮中,我曾受淩光照拂,不如阿姐留步,讓我送淩光出府罷。”
薛鈺眉梢微微一動,瞧著任荷茗並不說話。
任蘊琭應道:“也好。只是仍要委屈尚宮從偏門走,免得讓不相幹的人瞧見,生出是非。”
薛鈺道:“自然。”
任荷茗於是起身,抬一抬手,示意薛鈺往東邊小道走,薛鈺微微點頭作禮,跟在他身後半步處。走出去一段,任荷茗瞧著任蘊琭看不見了,忙對小曇說:“忘了忘了,阿姐給我買的糕點要涼了,你快回院子裡給我溫上。”
小曇有些莫名其妙,道:“公子?”
任荷茗輕輕推他一把:“快去!難得阿姐買到,我送完尚宮回去便吃。”
理論上講,尚宮是宮女,倒也不忌諱與任荷茗獨處,小曇雖然覺得奇怪,但任荷茗既然這樣催,他也只好去了。
薛鈺看著任荷茗趕走了小曇之後轉身就走,忙快走兩步追上來,淺淺笑道:“你愛吃糕點?”
任荷茗道:“傳聞不是說五殿下寡言少語,不善言辭麼?”
她一笑,道:“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小王自覺與茗公子投契,才敢這般絮絮叨叨。不過小王自以為這易容之術也算有所小成,倒是被茗公子一眼看穿。”
“面貌雖看不出,可眼睛卻騙不了人。”任荷茗緊張得手指都要將袖口捏破,只藏在身側不肯教她知道,面上照舊是雲淡風輕,“阿姐也不過是從未見過五殿下罷了,來日若是五殿下以本來面目相見,阿姐想必一眼就能看出,到時候阿姐就知道,五殿下今日竟誆了她,大搖大擺地上門來了。”
薛鈺眼波瑩動,笑道:“也不算誆她。淩光是小王的字,只不過少為人知罷了,小王是恩儐之女,自然也算是恩儐身邊的人,且小王從未說過小王不是蘭陵郡王,不過是沒有說過小王是蘭陵郡王罷了。更何況,小王是真心實意要來提親,至於公子願意送小王一程,那是公子自己提出,小王是萬萬不敢提這般登徒女的要求的。”
任荷茗聽她講到提親的事情,臉色微紅,卻還是正色道:“你當真要娶我做正君。”
薛鈺亦正色道:“是。”
任荷茗道:“那我要你允我一件事。”
薛鈺停了步子,道:“請說。”
“我父親不得母親歡心,鬱郁而終,此後我與阿姐相依為命,想必你也知道,”任荷茗垂首擺弄披風的系帶,淡淡說道,“及笄取字之時我曾在父親靈前發誓,若他在天有靈,絕不讓他看到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倘若有一日,你真心愛上他人,這正君的位子我便不要了,我只要你與我和離,許我另聘婚嫁。若不和離,我便不許旁人壓在我頭上。”
月色之下,少年臉頰猶帶微紅,微垂著臉兒,情態若初綻粉荷,清豔動人,本應說些海誓山盟才是,出口卻是這般冷冰冰的話語。
薛鈺聞言笑了,神色卻極認真:“本朝男子,即便是和離也極難另聘婚嫁,小王膚淺,還以為公子會要求小王立公子之女為世女。”
任荷茗道:“若你我相看兩厭,那世女之位坐得了一時,也坐不了一世。更何況,我若有女,必悉心教導,教她懂得仁德忠恕的君女之道,倘有大才,自然可為世女,便是不為世女又如何,照樣是這天下的棟梁。”
薛鈺聞任荷茗此言,正色立定,端然拱手為禮道:“公子高義,是小王以狹隘揣測公子了。”
說話間,東偏門已近在眼前,薛鈺忽而輕輕一笑,負手閑適地走過任荷茗身邊,昂首向他笑道:“素來兩相生情,總是女子薄情,男子被情愛沖昏頭腦,既然眼下茗公子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便由小王來做個美夢:小王覺得,公子與小王必能琴瑟和鳴,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