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侍膳並侍寢都是陸恩儐,一大早又要去侍疾,神色難免有些懶洋洋的,任荷茗便搭手扶著他走,陸恩儐知道他體貼,向他微微一笑,亦親暱抬手覆上他手背,道:“你也不必太擔心,皇後並不大愛難為人,先前你同麗碩公主那一樁事已經算是揭過,便是不揭過,也是他虧欠著你,你只盡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任荷茗應下是,片刻嘆道:“在下是真的有些怕那麗碩公主。”
陸恩儐笑意微冷,只道:“畢竟是皇帝的第一個皇子,皇子不似皇女,少了許多牽絆,又是嫡子,陛下難免有些過於寵慣。留到十九歲,這才定了祁國侯徐馥的外孫女、景陵王君的親侄女趙範為駙馬,只是又是與趙徐氏合不來,又是與趙範吵吵鬧鬧,三天兩頭地往宮裡跑,嫁過去這些年也沒能得個孩子。後來趙範在外頭養了個外室,那外室倒不是多美貌,然而肚皮爭氣,一連生了兩個女兒,只是懷第二個的時候懷相不好,趙範重金請了幾個大夫,便被麗碩公主發覺了,險些鬧得那外室一屍兩命,哭鬧到禦前,趙範受不住,幹脆破罐子破摔,便將麗碩公主與他身邊幾個美貌宮女不清不楚的事情也翻了出來,陛下看兩人實在過不下去,便允了和離,雖然一直張羅著要為公主再尋駙馬,但一直也沒有好的人選。本宮瞧著,他自己倒是覺得不必嫁人自由自在得很,成日在宮中橫沖直撞的。你倒也不必怕他,他不能拿你怎麼樣。”
陸恩儐這話說得客氣,其實一想便知道,駙馬須得守貞,公主無出便血脈斷絕,且全家上下都不得不拿公主當主子伺候,導致公主本就難嫁,而麗碩公主又是以男子之身和離二嫁,雖說不是明文不許,可到底受人非議,且他這張揚跋扈與公公相處不來、豢養貌美宮女與妻君不睦、自己無出又逼害旁人後嗣的名聲早傳出去了,怕是沒有幾個女人敢娶他。
大約也是因此,才不得不由興陵郡王娶趙氏子為正君來彌補皇家、閔家與趙家之間的裂痕。好在興陵郡王妻夫相敬如賓,即便興陵郡王君多年無出也不曾失了恩信,也算成就了一對佳偶。
說話間已是坤寧宮,寢殿中,閔皇後躺在層層明黃帳幕中,更顯得頭發枯黃,臉色蠟黃,嘴唇蒼白幾無血色,雙眼疲憊垂著,幾乎看不出是睜著的,他確實病得不輕,常年來的纏綿病榻使得他像是紙糊的美人,氣血兩空,不知什麼時候就算熬到頭了。
出乎任荷茗意料的是,麗碩公主倒沒有去別處嬉玩,而是抿著唇在閔皇後榻前伺候,使任荷茗不由想起廣陵郡王說過的話。
除了麗碩公主,興陵郡王君也是日日入宮伺候,然而他的傷顯然還有些不好,能坐著絕不走動,任荷茗上前問候時悄悄問他:“順則哥哥的腳傷可好些了麼?”
興陵郡王君只仰臉溫和笑道:“不礙事,只是不敢多走動。”
說話間,見一人姍姍來遲,來人著一身珊瑚色喜相逢宮裝,潔白豐腴的頸上掛著個赤金紅玉的瓔珞圈子,腕上環佩玎當,懶洋洋地進來,不是旁人,正是貴人賈雨屏。
先前鹹安帝將任荷菱降為陽陵郡王庶君,除了受卦象影響,便是也有意要給任泊峻一個警告,即鹹安帝明白任泊峻是有意摻合到奪嫡中,她雖然允許,也有不快,降了任荷菱的位分,任泊峻同陽陵郡王之間的聯合一時半會也就不算牢靠。或許是因此,新人入宮的這些日子以來,最得寵的就是這位賈貴人,他的母親賈刈一向與任泊峻政見不合,前些日子兵部尚輔一職出缺,賈刈與任泊峻二人便是候補,鹹安帝最終擢升了賈刈,壓了任泊峻一頭,任泊峻因此消停了許多,魏氏長嘆一聲,卻也安心了些。
賈貴人進來見著陸恩儐在,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大約是昨夜是陸恩儐侍寢的緣故,陸恩儐見他這般,不由得涼涼一笑,懶得理會他這些年輕新寵拈酸吃醋的小心思,一旁的麗碩公主見了賈貴人,臉色卻是一厲,道:“來人,扶賈貴人下去,換身方便伺候的衣裳來。”
“憑什麼?”賈貴人瞪大了眼睛,“公主,我身為貴人,可是你的庶父。”
麗碩公主一身孔雀綠團魏紫牡丹宮裝,立直身姿,臉容冷豔,真正是嫡公主的威儀,摸著腕上的七寶佛珠冷笑著道:“你是來侍疾的,身為君侍,伺候中宮之主理當恭謹,打扮得花枝招展給誰看?這身上掛得琳琳琅琅好似暴發戶一般,又怎能伺候得周全?小小一個貴人,連一宮之主的位子都攀不上,拿什麼庶父的名分來壓孤。就是君位,貴君,在孤面前一樣要恭恭敬敬。”
興陵郡王君見這劍拔弩張的情形,忙道:“父後病著,殿裡溫暖,才進來不覺著,一會兒就該出汗了。貴人小主下去換身薄些的衣裳罷。”
賈貴人本就憤窘,一抬頭看見任荷茗也站在一邊,臉色更是難堪,卻也只得是咬牙下去了,麗碩公主有心羞辱,不多時,只見賈貴人換了一身宮侍的衣裳上來,身上環佩也盡數取了,他臉色通紅,臊得厲害,低著頭不肯看人不肯說話,咬著牙捏著拳頭,恨得幾乎掉下淚來。
殿中陸恩儐見慣了場面,麗碩公主也怡然自得,任荷茗和興陵郡王君則難免頗為尷尬,靜寂中,忽然聽見外頭喧鬧起來,麗碩公主眉頭一皺,壓著聲音斥道:“父後病著,喧鬧什麼?”
外頭跑進來個宮人,道:“公主恕罪,外頭…外頭正在搜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