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皇後說得動情,氣息不穩,蕭定君卻只是平靜地聽完,片刻,嘆息一聲,道:“皇後主子…我入宮至今多少載?宮裡隨便一個才人良人說不得都要比我得寵,冷宮我住的時日也比誰都長。她對我,這也算寵,這也算愛?”
“不不不,”閔皇後搖頭道,“你還是不明白。”
蕭定君只道:“洗耳恭聽。”
“從前都說陛下是先帝諸皇女中最最溫潤謙遜的一個,可到如今,誰還不明白她是徹頭徹尾的冷心冷肺?母皇父後算得什麼,姊妹兄弟算得什麼,夫郎後嗣算得什麼?她眼中,就只有那個金燦燦的鳳位,就只有她自己高高在上的權力。”閔皇後的聲音冷厲如刀,“再就是,你。那麼個冷心冷肺的人,卻每每一遇到你就發瘋。”
蕭定君只無奈笑道:“皇後主子想得太多了。那時沒有多少軍權是皇家真正自己捏在手裡的,我又恰是男子,她娶了我,幽雲鐵騎才能被皇家、被她牢牢掌握。這些年疑神疑鬼、喜怒無常,也不過是為了這支軍隊。”
閔皇後複又笑道:“你不信我?我肯同你說這些,無非是因為,這宮裡只有你我兩個傻子,尚算真心實意愛著她。”
蕭定君沉默良久,才緩緩道:“當年北境彈盡糧絕之時,是她在宗廟長跪不起才求得先帝開庫放餉,救了我與數十萬將士的性命,不論是我,還是幽雲將士,都決意以餘生報此恩情,她如今無情也罷,陰晴不定也好,我…我想我永遠忘不了她的好,一切只當作還她當年的恩情。”
閔皇後忍不住笑起來,一面笑,一面禁不住地咳嗽:“傻子,傻子。”
任荷茗靠在牆上,很難想象閔皇後這樣一個素來溫和端莊、禮儀上一絲不茍的人,會笑著說出這樣的話來。
蕭定君輕輕拍拍閔皇後的背,道:“皇後主子不宜多思多言,歇一會兒罷。”
閔皇後慘笑一聲,道:“何必?反正我是活不成了。若說還有牽掛,便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那樣的性格,那樣的脾氣,連趙範那樣好脾氣的孩子都受不了他,他身邊那幾個奴婢,仗著容貌只一味哄著他成日胡鬧,一個個的也不過就有些奴顏媚骨的攀附本事,也沒有一個是真心待他的,若真有什麼事,哪裡護得住他。”
蕭定君安慰道:“陛下素日裡是最疼愛這個兒子的,你也不必太過擔憂。”
閔皇後冷笑道:“我同你說的話,你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是不是?她從前愛惠君,愛鬱陵郡王,現在愛忬貴君和陽陵郡王,哪一個被她愛的人有好下場?母父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她愛別人,不過為自己爽快,可有想過一點點哪怕明日的事?若是想過,怕也不是什麼好打算。我跟你說的這些,滿宮裡只有戚惠君懂得,那是他用全族的性命學會的血的教訓。還有忬貴君,空有美貌,明明就有戚惠君的例子擺在前頭,卻愚蠢地以為自己會是特別的那一個,白白聰明,卻只用在了情愛之事上,倒是明白你在她心裡的特殊分量,所以三番五次明槍暗箭地害你——我不害你,不過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沒什麼好爭的,何況我知道,若是沒了你,她就會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蕭定君只道:“皇後主子待臣侍寬厚之恩,臣侍記得。”
殿中一時無聲,任荷茗大著膽子透過窗戶看去,只見榻上的閔皇後面帶紅暈,雙眼明亮,定定看著蕭定君,片刻,道:“你好傻。你比我…還要傻。我走後,若是你不做繼後還則罷了,若是你做繼後……”
他搖一搖頭,道:“本宮累了,你去罷。夜深了再走,你的腿又要疼了。”
蕭定君也不多言,起身恭敬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