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宴至尾聲,忽然見戚惠君款款上來,他換下了方才的宮裝,而改穿了一身極其華麗的舞衣,紫紅衣衫輕薄似雲霧,明豔若煙霞,拖出一對長長的水袖,及地青裙縷金綴珠,百褶於施禮間便懸散如花,漆黑發髻只以燦爛金珠點綴,濃妝豔抹之下,更顯得容色逼人,連忬貴君那般容色都不得不遜了幾分。
他深深拜下,又舉目望向鹹安帝,道:“陛下,臣侍自知有負陛下深恩,多年來,一直慚悔不敢面聖,如今陛下再度允臣侍參辦除夕宮宴,臣侍清楚是為著鈎兒的緣故,亦知自己年老色衰,不似當年,但臣侍私心,想要再度為陛下一舞,了卻此生遺憾,還望陛下,恩準。”
說著一叩到地。
鹹安帝一時只是看著他,並未說話。
任荷茗雖然不知其中的陳年舊事,但如何猜不到,當年鹹安帝與戚惠君恩愛情濃之時,曾許他僅次於定賢皇後的尊貴,讓他協理六宮參辦宮宴,宴上或許因何緣故,曾讓他為她作舞,彼時的戚惠君正是年輕美豔,驚鴻一舞,是她們二人的情意最鮮美的點綴。
戚惠君因家族之事困頓多年,好容易憑借女兒重新得到注視,他想要翻身,必定要緊緊抓住那往日的情意。
只看他多年如一日辛苦剋制保養身姿容貌至此,又能忍得住多年不見鹹安帝,不去利用一點當年的舊情只為留待今日,便知道這個男人絕不容小覷。
管絃起,戚惠君雙袖一展——在這般年紀,他竟仍然翩躚若蝶,除卻童子功力,這些年來,即便身為高位君儐,身處後宮一隅,怕也沒有一日斷了苦功。絲竹靡靡,鼓點輕巧而越發緊湊,催動他的舞步,他水袖舞起若雲霞,一連轉滿了十六旋,終是一曲畢了。
他的舞步絲毫無可挑剔,只是終究不再是少年,停了舞步便不覺有些搖晃,鹹安帝快步走下殿去,輕輕將他扶住,道了一句:“歡兒。”
戚惠君垂首淺淺一笑,道:“陛下恕罪。”
鹹安帝牽住他的手,面上露出沉浸於往昔的神色:“這舞,你上一次為朕作時,朕與你是那般恩愛。那時…那時你是朕的貴君,既然如此,歡兒,做回朕的貴君罷。”
她是那樣認真,就像她方才與蕭定君鶼鰈情深時,或是回憶起定賢皇後時一般,短短時間,她就這樣演了三場情深如許的戲碼,任荷茗看得見陸恩儐眼中碎冰一般清明的嘲諷,座下看戲的人卻好似一個比一個投入,有許多嫉妒不已,有許多暗作盤算……有人輕聲喚任荷茗郡王君,任荷茗抬頭看去,只見察理端著一碟新上的糕點奉給他,那糕點雪白半透明的糯米皮裡,透出令人垂涎的玫紅,正是玫瑰流心雪玉圓——任荷茗分得的是橙心兒的,沒有這個。他抬眼看向蕭定君,蕭定君卻是悄悄含笑,偷偷示意任荷茗他不吃這麼甜的,這碟就給了他了,並未在意場下人全情投入上演的好戲。
任荷茗看他並未傷心,倒是微微放下心來。
鹹安帝要封戚惠君為貴君,受影響最大的自然是忬貴君和陽陵郡王。
忬貴君面無表情,陽陵郡王只是自桌上取了酒杯一飲而盡,還是素來依附忬貴君依附得緊密的祥貴儐,他本就是禮部尚輔之子,忍不住道:“陛下,後宮規制一後三君,只許有一位貴君,怎可輕易…”
鹹安帝只冷了臉淡淡道:“又如何?”
祥貴儐便嚇得噤聲不言了。鹹安帝禦宇多年,早已不是當初任由祖宗規矩拿捏的新皇,規矩是皇帝定的,她也是皇帝,豈會容他人掣肘。若說她原本還要考慮蘇氏的想法,如今被她拿捏住錯處的蘇氏,已經不可能在這種事上找她的不痛快。
想來今日過後,戚惠君——不,惠貴君的蕙馥宮便會再度門庭若市,後位的角逐之中,又多了一位新的競爭者。
任荷茗端起桌上的茶杯,淺淺抿了一口。
此時女官進殿來報,已將是新舊相交的時辰,掖庭司已經備好了用於慶祝煙花,還請鹹安帝移步觀賞。
任荷茗舉目望向漆黑夜空上的點點星辰——
新的一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