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不解地看著她,只見薛鈺燦然一笑,拉著他便跑了起來,向宮門外跑去,任荷茗嚇了一跳——在宮中疾行是壞規矩的事情,然而她卻不肯放手,任荷茗跑著跑著,便不自覺笑了。在禁宮那一絲不茍的四方的天之下,秋日漸有些霜氣的風中,少女牽著少郎的手,跑過長長的青街,這是禁宮鮮見的勇敢與鮮活。
奔跑間,恰巧路過本來想來看熱鬧也好、落井下石也好的鬱陵王、薛鎮、建陵郡王和陽陵郡王一行人,卻也只管笑著從她們身邊跑了過去,薛鎮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清冷溫和,陽陵郡王則有些笑意莫辨,建陵郡王頗為不可置信地看著二人,而鬱陵王陰沉妖豔的眼中,則頗含深意,彷彿是在說:不錯,不錯,鈺妹做出的,是這樣的選擇。不論她是否驚異,少了一個角逐儲位的皇女,尤其是養父新封繼後、手握重兵的皇女,於她只會是好事。
薛鈺如今是於皇位無望的皇女,無人再在意她的言行,反而都會為了軍權拉攏她,即便是在宮中疾行這樣的大過,也沒有人會參她一本,在禁宮這規矩最重的地方,涼爽的風吹拂起兩人的衣角,遠遠向身後而去,任荷茗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自由。
鹹安帝最終沒有冊封飛燕郡主為蘭陵郡王君,作為補償,在燕輕向她請求冊封末等九品仁勇校尉時,她欣然應允,燕輕也就因此,成為了本朝第一位以本真男子之身冊封品級的武將,任荷茗的婚禮則在提了一檔成為王君冊封禮之後,繼續籌備進行。
薛鈺雖然不是皇女中的第一位親王,任荷茗卻是第一位以王君之尊出嫁的皇女君,因此婚禮格外盛大,益發馬虎不得。只不過,任荷茗雖然有即將冊封王君的榮耀,但經過這一番折騰,無論是母親還是阿姐,反而在朝堂上更加如履薄冰,任蘊琭在侯府中的處境也越發微妙,無奈之下,任荷茗只得送了幾匹時興緞子給祝氏,隱晦催促。
如此心緒重重,難免不能入睡,任荷茗幹脆披衣起身,讓小曇陪他出去走走。
小曇是自幼陪任荷茗長大的,且是他父親辛氏的陪嫁鐘叔的兒子,在外祖家時,便一直陪著任荷茗,有時任荷茗覺得比起身為崑山侯府家生子的朱杏,二人還要更親近一些,只是小曇生性內向,很少和任荷茗說他自己的事,更多的時候,是含笑聽任荷茗說他亂七八糟的想法。
小曇知道任荷茗睡不著肯定是心裡有事,輕聲道:“公子是擔心少君麼?”
任荷茗嘆一口氣,道:“雖說是封蘭陵王君,卻怕是用了母親和阿姐的面子,給母親添了麻煩,給阿姐增了阻礙,反倒是讓阿姐離世女之位更遠。”
小曇道:“那可如何是好?”
任荷茗無奈道:“眼下便只有寄希望於母親的心意了。”
這般走著,忽見前頭有燈火,走近了瞧,正是任蘊琭的院落,想來任蘊琭也是輾轉難眠,出來散心,不知因何起興,手持紅燭,行走於盛開的秋海棠花叢之中,瀲灩燭光映照之下,花朵更顯嬌豔,只是任蘊琭愁眉緊鎖,似乎並無賞花的閑情逸緻。
任荷茗正欲走上前去,卻見一人孤身著子夜色鬥篷匆匆而來,停在任蘊琭院子的門邊,顫顫靠著,十分緊張地道:“琭少君。不知…不知可否耽擱琭少君些時間?”
祝氏?
任荷茗微微一愣,任蘊琭也很是意外,抬手將祝氏請進院內,卻不敢讓他進屋,以防獨處一室,只恭敬行禮見過嫡父,問道:“不知主夫可是有急事?”
祝氏躑躅片刻,低聲道:“蘭陵王君…先前問過我,是否願意奪寵以助琭少君一臂之力。”
任蘊琭微微無奈,道:“茗兒便是擔憂太多。其實倒也不必。若是主夫不願,只當沒有向您提起過此事,應盡的奉養之責,蘊琭絕不會推脫,若是主夫願意,蘊琭自然感激,來日主夫有所求,蘊琭會盡力答應。”
祝氏卻沒有答應,只聽素來溫默的他道:“若是,我心有所屬呢?”
任蘊琭微微一愣,只見祝氏雙手顫抖地握住了鬥篷的前襟,顫聲道:“若是我喜歡的人,是琭少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