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任荷茗知道,徐希桐說的是對的。
鹹安帝最終的處置是將易太醫下獄,皇貴君關入冷宮——說實話,眾人倒似有些習慣了的感覺,並沒有感覺出了什麼巨變,但禮部尚書汪光徵,許是為了他那身為鬱陵王側君的兒子,還是頂著雷霆之怒上了一書,中宮不可一日無主,既然皇貴君蕭氏已經廢入冷宮,請另立皇貴君主六宮事。
恩貴儐在長跪禦書房外為冷宮求了足夠的炭火和保暖之物後,被入宮的薛鈺扶起,也是見好就收,自請撤下綠頭牌去檀殿為國祈福。
薛鈺回府時,任荷茗穿著芙蓉金色澤的家常衣裳,披著件雪兔襖子窩在茜紅牡丹長春錦榻上看書,看的正是那位佚名寫的《不莊周》,榻邊點著讀書用的臥鶴八芯長明燈,只是用明紙籠罩著,讓光暈更加柔和,屋裡點了她成婚時為任荷茗準備的椒香,聞起來暖洋洋的,只因任荷茗知道她此回進宮必定不會好受,自己極力平複了心情,也希望她回到他身邊來時,能感受到些許安慰。
薛鈺並不著人通報,只是靜默進來,任荷茗即刻擱下書,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薛鈺早在外間烤去了身上的寒氣,於是圈住他的腰,將下頜置在他肩上,一時沒有說話,任荷茗由著她靜了一時,柔聲問道:“父君父儐可還好?”
薛鈺在他耳畔輕輕道:“今日進宮,母皇問我對於處置父君一事我有何看法,我說,後宮之事也好,母皇與父君之間的事也罷,都是母皇的私事,為人女的,須得以孝道為先,但母皇既然已經給了父君恩典,那我自然要替父君拜謝恩典。母皇聽了,對我說,先前我因為不願迎娶飛燕郡主,與燕梁將軍怕是有些離心,更不必說,我先前對長安軍就不算盡在掌握,如今父君遭到貶斥,對我來說,正是徹底掌握長安軍的好機會。”
她說著,輕輕緊了緊抱著任荷茗的手臂。
任荷茗明白她的感受。
鹹安帝的言下之意,即是她原本沒有必要如此嚴厲地處置皇貴君,是因為薛鈺對長安軍收歸皇室的掌控一直不理想才有此決策,處置皇貴君,還有她的政治考量,甚至是為了薛鈺。她對皇貴君的發作,未必僅僅因為皇貴君與易太醫走得太近,更多是因為皇貴君在長安軍中的威信仍然太深所埋下的不快——大約早在當初皇貴君求了恩典讓太醫們援救寒災,再度加深這份威信時,鹹安帝就打算折斷皇貴君與外界這最後的聯絡了。皇貴君又未必想不到如今的後果,只是為了薛鈺踏入朝堂的第一步能走得穩當,為了讓薛鈺順利接管長安軍,不得已做出的犧牲。
現在想來,當時鹹安帝忽然冊封蕭定君為皇貴君,除卻情之所至,也有想要看一看她將蕭氏抬到最高,長安軍是否會得意忘形、有所行差踏錯的意思,好在薛鈺當時正在邊疆,整軍嚴明,沒有出什麼亂子,至於薛鈺之所以敢拒絕與燕輕的婚事,也是看透了鹹安帝已經轉而想要打壓長安軍,鹹安帝逼著薛鈺跪求允準她拒婚,一則表明長安軍副帥之子配不上皇女親王正君的位置,壓制了長安軍,二則也彈壓了薛鈺,順理成章將她逐出了京城。
任荷茗輕輕握住薛鈺的手,道:“不是你的錯。”
薛鈺伏在他肩頭,道:“幽雲大營設立至今已有三十年,自設立的第一年起,那塊斷龍石便懸在營門之上,是幽雲軍的一道秘密防線,以備不測。三十年來,它始終沒有被用到過。原本,我也不想動用它,是父君一再堅持,因為這一仗我必須要打得漂亮,為贏得威信,也為生擒伊圖使分裂燕支的大計能成。然而父君為我放下的,不僅僅是一塊斷龍石。”
任荷茗轉身抱住她:“母父之愛子,理應如此。”
說到這裡,卻自覺失言——皇貴君之愛,何等無私,然而鹹安帝眼中何曾有過薛鈺這個女兒,更不必提,無私的慈愛。薛鈺卻只是笑笑,道:“總歸母皇沒有遷怒我,也沒有怪罪父儐,當著我的面,賞了一枚平安如意佩與父儐,如此,總算不是太困頓。”
任荷茗輕輕點頭,道:“如此就好。”
“只是…”薛鈺無奈嘆息,“只是,離選秀已過了一年有餘,母皇早已覺得無趣,父君父儐眼下又都不在母皇身邊,母皇便向我提出,要循舊例,即是非選秀之年,諸王府可選貢新人侍上,雖說無人在母皇身邊,難以探知聖意難免有艱險困難之處,但一則,我不願勉強旁人,二則,若是挑選了不妥帖的人,反而更增麻煩,因而實在難辦。”
任荷茗微微一怔——竟又要選新人在側?明明再等一年就是選秀之年了。但,也並不難理解。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入宮,互相殘害,不消說到三年,一年後仍然得寵的便不多了,真正屹立不倒的,還是宮中那些常青樹一般的老人,那都是不知料理了多少明槍暗箭的人中之龍,想要扳倒其中一個,絕不是容易之事。
任荷茗嘆息道:“知道了。”
這本是他這個王君該操持的事情,薛鈺說不強求,是顧及他的想法,他多少總要想個辦法把這樁事解決過去。
薛鈺微微點頭,在他頸窩中埋得更深,一時不再說話,任荷茗卻知道她未開口的話,輕嘆一聲,說道:“如今父君出事,你我總不能一走了之,恐怕仍是隻能你獨身奔赴邊疆,我留在京中照顧父君父儐。你放心,如今我們既是妻夫,所有的事,我必為你扛一半,父君的事,我必定會查清楚,還父君清白。”
薛鈺微微一頓,五指與任荷茗的勾纏起來,避重就輕,只道:“新婚燕爾,為妻辛辛苦苦往那蜜裡調油,你卻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