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便道:“順則哥哥。”
如此陪著他飲酒說話,過了片刻,任荷茗忽覺得身子不適,再一想,臉色頃刻變了,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卻是薛鈺先問:“任公子身子不適麼?”
任荷茗臉色霎時通紅,興陵郡王君見此,即刻明白過來,忙向著一旁的奴才道:“這梨花白的酒,蘭陵郡王愛吃,玉壺,你帶著她去,讓她挑幾壇子。”
薛鈺知道興陵郡王君這是故意要支開她,旋即也明白過來,多看了任荷茗幾眼,見任荷茗別著臉不敢看她,便也無聲行禮下去了。
興陵郡王君見她走了,伸手輕輕拉住任荷茗,道:“可是來事兒了?”
任荷茗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
任荷茗素來日子都是準的,從未出過這樣的事,想來是之前腿傷時易太醫給他用了些調理的藥物,再加上他素日裡不愛喝酒,今日卻喝了不少,越發活了血,以至變了日子,一時間措手不及。
興陵郡王君見此,溫和安慰任荷茗道:“不妨事不妨事。誰沒有遇到過這事呢。你聽我教你,往後但凡是大事兒入宮,不管日子差多少,你都只管墊上,不然出了錯漏汙了祭典,可實在擔當不起。安處,你去拿件披風來給郡王君遮著,帶他去換件我的衣裳——你去了,只管挑一件自己喜歡的,算作我送你的。”
任荷茗連忙擺手道:“不敢不敢,怎麼好平白拿順則哥哥的衣服,我本就是給哥哥送東西賠罪來的,怎能再套哥哥一套衣裳。”
興陵郡王君卻道:“一件衣裳而已,不值什麼,不妨事的。”
但無論如何,任荷茗是勢必要借他一件衣服穿了,也只得不與他爭辯,心裡打定主意回去洗熨好了送回來,最好再多送些緞子等禮品答謝,便繫上安處拿來的披風跟著安處去了興陵郡王君的閨房。
興陵郡王府是瞧著很肅穆的一座府邸,並沒有太多名貴的花草樹木,反倒是蒼松翠柏與竹林偏多,幽靜中有些死水沉沉的感覺。任荷茗估摸著興陵郡王君同鬱陵郡王君關繫著實不怎麼好,甚至可能鬱陵郡王君沒少欺負興陵郡王君,因為安處看起來似乎很高興興陵郡王君能在皇室之中得任荷茗這麼一個朋友,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跟任荷茗說了許多事,諸如興陵郡王總是一心撲在政事上,很少在府裡,就算在府裡,也常常在書房點燈至深夜,興陵郡王君常日裡也沒什麼事做,便是打理府務,府中雖有幾個庶君側侍,其中還有一個文庶君是閔皇後賞的,但都是極老實的人,除了那位文庶君能幫著算算賬外,也沒有能和興陵郡王君聊得來的。
鬱陵郡王君同興陵郡王君關繫好不好,不必說,主要取決於鬱陵郡王和興陵郡王關系怎麼樣,而薛鈺既然和興陵郡王關繫好,任荷茗又喜歡興陵郡王君溫和的性子,便沒有什麼理由不與之相交,更何況眼下任荷茗心有成算。於是他便向安處許諾,還會再來陪興陵郡王君說話。
折騰一番後,任荷茗也沒敢選太繁雜的衣裙,且興陵郡王君似乎偏愛清淡柔軟的顏色,衣櫃中大多是些柔黃嫩綠,他便隨便選了件七成新的玉黃色對襟衫子並水綠淩波百褶裙子,只是換好了出來,卻不見安處到哪裡去了,來時滿心羞恥,也沒用心記路,生怕走錯,便只好在閨房裡等著,閑得無聊,正巧桌上放著一本《善水經》,他便撿起來翻看。
一看,只見那書寫的是本朝水系分佈,及各處常見的水患和已興修的水利,作者筆法頗有生趣,各處水土人情躍然眼前,並不似尋常地理志枯燥,反而似遊記一般繪聲繪色,還插有許多山水地形和水利建築的精細圖紙,令人手不釋卷。書頁邊角,更有一種端肅的字跡偶爾簡短批註,並不多言,只偶爾“奇景,望一觀”或“不可無壩”、“當修棧橋”地注著,任荷茗看久了隱約覺得不對,那語氣過於簡略冷淡、以至於肅穆刻板,不像是興陵郡王君那樣和順性格的筆觸,但書頁太過有趣,便不曾細想。
看了一會兒,忽覺得肩上一熱,是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頭,聽得一道女聲溫然道:“難得見你也願意看…”
任荷茗一驚,回頭望去,只見興陵郡王正立在他身旁,興陵郡王乍然對上少年一雙訝然而清澈靈動、好似受驚羊羔般的眼,見是任荷茗也是一怔,迅速收回手去,任荷茗忙合了那書,旋身退開幾步行禮道:“見過興陵郡王。”
興陵郡王似乎有些驚訝,一時還未轉過彎來,緩慢地道:“怎麼是你。”
任荷茗忙解釋道:“在下來探望郡王君,宴席間…不慎汙了衣裙,郡王君便借了在下一身衣裳,換好卻不知領路的小侍哪兒去了,不敢亂走,便在這裡等著。”
興陵郡王亦後退幾步走到門外,端正行了一禮,道:“本是誤會,無意失禮,還請…”
因任荷茗穿著興陵郡王君的衣衫,又坐在興陵郡王君房中,所以興陵郡王將任荷茗誤認成了興陵郡王君,方才將手搭在了他肩上,這實在是無可厚非的。然而,以她們二人的身份,又是極其越禮的。
“還請興陵郡王只當此事不曾發生。”任荷茗忙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卻實在…”
興陵郡王輕輕點頭,打斷任荷茗道:“自然。”
於是相對尷尬,一時無話,片刻,興陵郡王道:“這本書,你很喜歡麼?”
任荷茗這才發現因一時緊張,那本《善水經》一直被他拿在手裡,想了想,誠實道:“是。在下幼時曾因養病去過外祖家一段時間,那時…外祖母以為我常處靜不動反而不利於病情,便常常帶我玩耍,我尤為喜愛離家不遠的三星河和銀匙湖,那水源是百姓生活所依,但有一年暴雨漲水,淹了好幾條街,方才看這書,恰巧看到說到瀾江水系處,因沉沙淤積河道漸漸不承水量,覺得說得頗有幾分道理。只是單單清理河道,恐怕治標不治本,還得想法子固住上流的沙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