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安帝看著那萬壽鏡屏,似有所感,對血衣侯道:“將鈺兒請過來,一同行宴罷。”
雖然只是說放出來參加壽宴,但這就是個臺階,薛鈺的幽禁這就算完了,不枉任荷茗與薛鈺辛苦做這麼個鏡屏出來。任荷茗心中浮動,緊緊攥住了袖口,臉上只露出恰到好處的喜悅,鹹安帝看了任荷茗一眼,顯然十分滿意。
不多時,薛鈺被請到殿上,她依舊穿著布衣,只是換了一件顏色鮮亮些的緋色,遙遙在殿下拜倒,道:“不孝兒臣薛鈺,拜見母皇,恭祝母皇萬壽無疆。”
鹹安帝道:“朕的壽宴,你穿著布衣,像什麼樣子。”
薛鈺再叩首道:“母皇恕罪。”
血衣侯輕輕進言道:“陛下,宗人府中只有布衣。”
鹹安帝看向任荷茗,道:“你這個做郡王君的,也不知道備一件。”
任荷茗起身行禮,赧然道:“母皇恕罪,兒臣…未曾預備,是兒臣的疏失。”
鹹安帝雖然這樣責問,但是薛鈺要是提前換了衣服,或是任荷茗早已備下,她心裡必定又要打個結。她責備一句,只是要進一步試探任荷茗的態度,確定任荷茗沒有提前備下衣服,或者給下一次做好陷阱。無論如何,鹹安帝問完,心情更加舒暢,道:“罷了。也是朕臨時起意,原不該責問你們的。今日回去換身衣裳,明日再一起進宮來給朕補一個賀壽,可明白了?”
二人一同行禮,道:“謝母皇隆恩。”
宮女們即刻擺上了薛鈺的皇女席,任荷茗也一同過去落座,歌舞行宴依舊,陽陵王忽然側過頭來,淺淺笑道:“五妹真是有福氣,得如此得力的郡王君在側。深夜闖宮這樣大的罪過,幽禁宗人府這樣大的危機,也能穩穩地陪著五妹渡過。五妹出來了,可得好好謝謝人家和二姊才是。”
陽陵王這話說的沒頭沒腦,薛鈺也只是淡淡回應道:“選秀中,母皇也給鏑姊挑了好幾個好的不是?好事多磨,總會有合心意的王君的。”
陽陵王雖然是炙手可熱的新秀,可是前頭出過一回她府裡的人全部出家或者遣回家中重新嫁人的事,雖然後來任如君入宮之後眾人算是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誰能保證這樣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蘇家的保證是沒有用的。蘇家自己的嫡子還在青泰庵裡做僧人呢。
因此,此次選秀並沒有為她相看正君,添的幾個大多是內侍,高門勳貴自然是不願意將自家公子送去做內侍的,除了刑部羅老尚書告老之後,新任刑部尚書的呂益將自己的一個庶子送了去,陽陵王也很給面子,給了側君的位子。只不過,說得難聽些,這位呂側君在府裡可謂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很有搓磨一眾內侍的本事,聽說前些日子,朱杏就險些被他弄斷手指。即便已經是恩斷義絕的現在,聽到這樣的訊息,任荷茗心中還是會覺得刺痛。
這位尚書呂益,任荷茗仍有印象,即是蓬蓁叔父的妻君,幫著陽陵王極快地了斷了賑災貪墨一案的那位。呂側君如今的風光,大約與這也有關系。
“如君,你來。”鹹安帝說道。
任荷茗望向上位的鹹安帝,此時此刻她正含笑招手,任如君依言起身,他著的是銀硃色的華服,上頭是金線繡成的重重繁花,華貴極了,隨著他站起,浮動著耀眼的光華,半點看不出他先前為僧人時的簡素。這般美色,越發使得鹹安帝得意,她趁醉攬住任如君,道:“朕想先看你送給朕的壽禮。”
任如君只噙著淺淺一點笑意,道:“臣侍是再入紅塵之人,一切所有,皆是陛下的賞賜。臣侍唯有以自身鮮血抄錄的一卷經書獻給陛下,為陛下祈福,願陛下聖體長康,萬歲如意。”
“血經珍貴,朕明白你的心意,只是莫要傷了身子。”鹹安帝溫柔說著,忽然看向陽陵王,道,“這冊經書,鏑兒,就由你送去檀堂,讓法師們供起來罷。”
陽陵王不意鹹安帝忽然提到自己,怔愣了片刻,起身拜禮道:“…是,兒臣遵旨。”
這說到底並不讓人意外。
之所以鹹安帝明知道廣陵郡王對蕭繼後的情意,卻依舊讓廣陵郡王好好活著時而出入宮廷,甚至封蕭繼後為皇後,就是因為,鹹安帝是個最不能容忍錦衣夜行的人。
她對定賢皇後的哀思要昭告天下,她在社稷上的功績要萬民皆知,她受太後的慈愛也要小輩來贊揚,等等等等。因此,她和她所愛的男子之間的兩情相悅,她也必定要自己的情敵來目睹。她要的不是她自己心裡清楚,不是彼此之間心意相通,她要的不是實感,而是炫耀之後才能獲得的虛榮,是情敵的羨慕,痛苦,羞辱,求而不得。
同樣地,她佔有了任如君,就也要讓他寵冠後宮,再讓陽陵王來陪她演這出戲碼。
只不過,陽陵王對任如君並沒有那樣深刻的情意,她演這個被迫的失敗者和可憐的觀賞者演得並不好,她演不出深情,演不出恥辱,演不出無可奈何,只能演出完全的不被動搖和完全的恭敬孝順,好似任如君真的是被方外淨水洗過的一個與她全無幹系的人。鹹安帝自覺無趣,懶懶放開了任如君,側首看向蕭繼後及他懷中玉雪可愛的和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