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眼睛一亮:“鎮姊說過,那本《善水經》正是她們寫的。”
薛鈺笑道:“是呀。興修水利、預防洪災之事,鎮姊籌劃已不是一日兩日。如今邊防安定,國庫豐盈,正可以提上日程了。”
如她所說,一切順利。
鹹安帝將鞏固河堤的差事交給了薛鈺和酈氏母女,甚至還特意囑咐了薛鈺一句讓她帶任荷茗同去。
薛鎮來蘭陵郡王府找薛鈺時,任蘊琭正應王雪子之邀帶薛鈺和樸家姐妹打馬球去了,任荷茗聽說鹹安帝有這般囑咐,十分意外,向薛鎮問及此事,薛鎮只淡淡笑道:“母皇準許,是催你早些為小五綿延後嗣,但小五帶你同去,可不是讓你去風花雪月、遊山玩水的。你可得多聽多看,好好學著。”
任荷茗連連點頭,薛鎮忍不住笑了,看向他的發髻,道:“那支簪子…你記得戴著。若有什麼,記得要找慎字衛。”
說罷向任荷茗交代了珍銘居分號等慎字衛的聯絡點。
任荷茗有些意外珍銘居是薛鎮的産業,想起亢隆說過那支簪子對慎字衛可以予取予求,微微點了點頭。
此外另有好訊息,任荷茗同小曇一起收拾南下的行囊之時,幽雲州來信了,梅青時誕下了一女,宋拒寒將軍為其取名宋睿,梅青時來信中,更隱晦提了一筆,說身邊到了年齡的小侍還是要早早安排的好。任荷茗瞧他說起這事,便也問了小曇一句,小曇只笑著道:“宮中都是要二十五歲才放出去呢,奴才還早得很。”
也只得先去過了南方再說。
離京當日,在十裡長亭,任荷茗又見到了辛鳴玉,以及他的那位身份特殊的岳父。
任荷茗悄悄打量那白氏,他一身素衣,腰約赤帶,身姿清瘦,好似一朵紅蕊梨花,他戴著兜帽,纖細透骨的手輕輕撩起素紗來,任荷茗偷偷看了一眼,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倒不是說,有多麼美,卻是極素淨的相貌,好似梨花素雪,輕盈皎潔。他的身世,也算得飄零,如今卻養得好似不是凡間物一般,看來酈聚源待他當真是如珠如寶。
如此說來,酈平瀾相貌倒是更像他,五官相貌說不得有多出眾,卻是很幹淨雅緻的,配辛鳴玉正好,恰如素瓣,托出辛鳴玉這脈紅蕊來。
她倆個新婚燕爾,在十裡長亭中自然是你儂我儂,難分難舍,但令人難以想象的是,酈聚源和白氏也是一副黏黏糊糊的樣子,或者說,白氏雖然只是溫和不拒絕,酈聚源卻是個老頑童,孩子似的黏在白氏身上,白氏很是無奈,一會兒摸摸她的頭發,一會兒貼貼她的臉。
任荷茗忍不住臉紅,道:“把簾子放下來擋著點,路過的人看見了…可怎麼好呢。”
薛鈺隨手將風簾放下,垂眸笑道:“那我也親親你。”
任荷茗拿扇子擋住她,她也不惱,慢悠悠地壓過來,隔著素絹,在他唇上點水而過,今兒個早晨任荷茗剛選了一色紅梨色的胭脂,她渾說春燥口唇幹,從他口上借了些走,這會子一親,在扇子兩側都染了唇印,這扇子再沒法子拿出來扇了,任荷茗瞪她一眼,隨手將扇子塞給小曇讓他藏起來。
往廣陵的路並不好走,幾人為了趕路快一些,時而走陸路,時而走水路。
任荷茗無論是坐馬車還是坐船,都被晃得七葷八素,薛鈺和酈氏母女在船艙中議事時,任荷茗送了些茶水進去,聽了一會兒,忍不住靠在船窗上,道:“要是能開一條水路,從皇都直下寶陵,連通廣陵,那就好了。我瞧著我起碼能少受五天的罪。”
酈聚源聽了此言,有些驚訝地看向任荷茗,旋即道:“郡王君此言,微臣並非沒有考慮過。若能修成一條運河,提升運力運速,國力必能再登一階。只是,要修建一條運河,所需資費甚巨,不單單需要平外患,無論是哪位君王,修建運河,花費稅賦的罪過,強行徵地的罪過,和強徵徭役的罪過,都足以使她成為遺臭萬年的第一昏君,實在是…難啊。”
任荷茗沒有再說話。
他所知,實在是太少,而他也明白,他時常只是有幻夢一般的完美構想,卻並不知這背後具體的操作實施,不知這美好背後沉重的代價。
酈聚源對著地圖嘆息道:“若能修成一條運河,將會多麼漂亮,大晉多山陵,雖然崇敬山神,然而究竟將百姓封在山中,若能連通永河、沅江、瀟湘江的水系,便能運送大宗貨物,慢慢地,必也能開山成路…”
她比尋常讀書人粗糙一些的手指在地圖上慢慢畫出一道線,先前的幼稚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睿智,那雙鳳眼中精光熠熠,好似她不只是在那地圖上畫了一條線,她的手指真的在破開層層土壤,座座高山,將天下河流溝通彙聚。任荷茗讀過她費盡心血寫出的《善水經》,知道那是她畢生的夢想,即便那個夢想既金光閃閃又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