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霜也道:“可不是麼!人人都在說,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逆軍的逆天之行,所以降下懲罰,許再生被燒死了,蘇言豫當陣大喊蒼天不公,走進火中,自焚而死。”
蘇言豫也算是天才,是扶著鹹安帝上位的謀士,也是在朝中一手遮天多年的宰相,鹹安帝所做的惡事,無論是裡通外敵黑火破關,還是炸毀堤壩水淹百姓,大多都是蘇言豫和她一起謀劃實施的,如今兩人刀鋒相向,蘇言豫落敗自焚而死,著實令人唏噓。
不過任荷茗卻顧不得那麼多了,腹中一陣急似一陣的疼痛讓他再無思考的餘裕,只有閉著雙眼全力對抗那此生從未體驗過的劇痛,正在此時,忽然聽得王留的聲音道:“荷茗!我來了,不怕。聽我的,你認真聽我的,只聽我的——用力!好!停一停,再來——”
而後忽然覺得山崩水瀉,任荷茗聽見一聲響亮的啼哭,心頭一鬆,便昏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四下昏暗的時間,聽得綿延不絕的沙沙雨聲,屋裡只點著兩支蠟燭,暖黃的燭光中,薛鎮抱著一個赤色繡彩龍的襁褓靜靜坐在雕花大椅裡,看見任荷茗醒了,向他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任荷茗應了一聲,這才覺得自己嗓音沙啞,撐起身子來,薛鎮道:“累壞了罷?你初次生産,多少有些兇險,失血有些多,這一覺,睡過了半天去。”
任荷茗道:“勞煩鎮姊了。”
“不勞煩。”薛鎮說著微微抬了抬下頜,示意榻邊的青瓷梅花暖盞,“為你備了些高湯熬的胭脂米油,解渴也應饑,待你想起身了,便讓她們送膳食上來。”
任荷茗先道:“孩子呢?”
薛鎮微微笑笑,手中的襁褓傾斜,露出一張還紅彤彤的小臉:“是個男孩。”
任荷茗即刻被那張小臉擊中了。身為人父,他當然曾經想象過自己孩子的面容,可是所有的想象都在見到這孩子的一瞬間失色,他的睡顏無比恬靜,圓圓的小臉上是彎彎的眉眼,小小的唇,可愛到了極處,任荷茗的心幾乎立刻就化了。
“阿鈺呢?”任荷茗問。
他很想與薛鈺分享為人母父的喜悅。
薛鎮微微一頓,說道:“蘇言豫以黑火攻城,本當是慘烈之戰,誰料竟有奇風將黑水捲起,燒毀了逆軍自己的大營,正巧小五率興陵軍趕到,便喊話若是逆軍放下武器投降,興陵軍便從火海中救人,燕陵軍便都降了,小五命人暫時取了鞏固河堤的沙來,揚沙滅火,救下了大半燕陵軍。”
她說到此處,忍不住嘆息:“小五之仁勇,當真是世所罕見。若是興陵軍真與燕陵軍打起來,就算興陵軍能勝,兩軍只怕也要折損數萬將士,又不知會結成怎樣的仇怨,到時大晉國力便會大大受損。”
任荷茗道:“母皇打算如何處置謀逆的燕陵軍?”
薛鎮答道:“謀逆本就是死罪,燕陵軍已經跟著長姐謀逆過一次,母皇認為就是上次的輕縱致使他們再度謀逆,因此下旨要賜死全部燕陵軍。”
“那怎麼能行?”任荷茗急急道,“燕陵軍是投降的,何況幾萬人如此一殺,阿鈺的辛苦便全白費了。”
“你先莫急。小五在城外率領興陵軍紮了營,便立即上書向母皇請願,判燕陵軍流放充軍,充入因與燕支作戰而折損的長安軍中。”薛鎮輕輕說道,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母皇如今還未允,小五還不能進城,這才便宜了我,先抱一抱你的兒子。”
任荷茗看向她懷裡的嬰兒,忍不住笑了,旋即又問道:“火真的都滅了嗎?”
“是。”薛鎮輕輕說道,“原本滅起火來還要費勁些,然而小郡主落地之時,突降甘霖,除卻一些黑火還是需要沙撲滅,並未造成蔓延的火災,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眼下正組織著將被汙染的土壤和河泥挖出,運往沙地填埋。”
說著,薛鎮起身,輕輕將熟睡的嬰兒擱置在任荷茗枕邊:“如今京中人盡皆知,小郡主是天降福星,隨著他的到來,才有奇風神雨救百姓於水火。東方儀也進言,小郡主命中的確帶福,不過更重要的還是逆軍逆天道而行,所以自取滅亡,母皇甚是欣悅,為他賜名為玄澤,破格依照皇女例,許他繁華富庶的樂陵為封地,冊封他為樂陵郡主。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樂陵郡主,我覺得是個好封號。”
說著,薛鎮看向任荷茗,秋水一般的眼眸平靜中有溫柔的堅定:“如此,誰也輕易動不得他了。”
無論如何,皇室最想要的自然是女嗣,而他的澤兒只是一個男孩。任荷茗知道奇風神雨是澤兒帶來的這樣的傳言,是薛鎮故意散播到民間的,此後不論王朝如何風雲變幻,澤兒身上都會始終有這樣一層神與民的保護,誰也不會輕易殺一個曾經給皇都和大晉帶來過這樣大的福運的郡主。
任荷茗輕輕道:“多薛鎮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