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身上蓋著薄紗被子,薛鎮坐在亭中桌旁,正在沏一壺茶,任荷茗下意識問道:“什麼時辰了?”
薛鎮道:“你才睡了一刻,是朕吵醒你了。”
任荷茗聽得她自稱,才算徹底清醒,要起身行禮,被薛鎮輕輕止住,道:“你有孕,不必了。喝些茶麼?放心,這是菊花茶,不會傷胎。”
她既如此說,任荷茗不好不喝,起身接了一杯,杯中茶湯金黃,浮著白菊,花瓣舒捲,也讓他的心情放鬆了些許,正在此時,卻聽一人道:“陛下。”
任荷茗見是趙皇後,便放下茶杯起身行禮,抬眸時,見趙皇後在笑,笑容中卻有種任荷茗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偏執:“臣侍一猜,陛下就是和蘭陵王君在一起。其實陛下既然喜歡,將蘭陵王君接進宮來即可,無論是封七品良人還是一品貴君,臣侍身為皇後,自然會為陛下安排周全。”
紫蘇當即便怒了,但趙皇後究竟是皇後,任荷茗連忙一把按住紫蘇,行禮道:“皇後主子說笑了,臣侍身子不適,告退了。”
趙皇後冷笑道:“不許走!說笑了?本宮可不這麼想。蘭陵王君懷著皇嗣,還想到哪裡去?”
他此話出口,任荷茗只覺熱血湧上頭頂,按捺不住地道:“皇後主子慎言!”
趙皇後卻不理他,只看著薛鎮道:“陛下當臣侍不知道?也是,畢竟臣侍那麼多年都瞎著眼!臣侍並不是不曾覺得不對,卻還是自己騙自己,騙了好多年。可是這眼睛一旦睜開,哪裡還能閉得上,凡是蘭陵王君的事情,陛下都格外上心,蘭陵王君但凡入宮,陛下無論多麼繁忙,總會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與他相見,無一例外不是嗎!如今蘭陵王君既然已經有孕,陛下也無須遮遮掩掩,大大方方抬進宮裡來就是了!無論是封良人還是貴君,臣侍都會悉心安排的,還請陛下下旨。”
紫蘇耐不住跪禮道:“皇後主子明鑒,我家王君如今有孕將三個月,即是在幽雲州有孕,腹中千真萬確是我蘭陵王府的少君,還請皇後主子不要胡言亂語。”
“是本宮胡言亂語嗎?”趙皇後說著,手指直直戳向薛鎮,“你看她,可有辯解過一句?”
任荷茗驀然抬起眼,看向薛鎮,薛鎮亦回望向他,那雙清冷的鳳眸一如往日地平靜若深潭,看不透一絲情緒,她僅僅是淡淡地道:“皇後,你所言皆是無稽之談,朕沒有必要反駁。危翳明,送皇後回宮。”
趙皇後卻掙開危翳明,退開兩步,慘笑道:“這些年來衛貴君為何寵冠後宮,不就是因為,他體貌身形與蘭陵王君相似,又會模仿蘭陵王君的一言一行嗎?妙手妝點一二,兩人便簡直如雙生子一般,無怪陛下寵愛了!”
任荷茗垂眸道:“皇後主子說錯了,衛貴君為陛下誕下皇長女時,陛下尚未見過侍身。”
“是啊,孩子,只有他有孩子。”趙皇後笑著,聲音卻好似杜鵑啼血,令任荷茗心驚,“陛下怎麼不告訴蘭陵王君,臣侍為什麼沒有孩子?當年全京城都羨慕臣侍,因為臣侍無出,陛下便遍訪名醫親自為臣侍尋來坐胎藥,可是那哪裡是什麼坐胎藥!那是避嗣湯不是嗎!說什麼有人暗中調換了臣侍給仁君備下的湯藥,那藥熬出來,臣侍自己喝了一碗,與臣侍喝了十幾年的坐胎藥一模一樣,拿著同一張方子的建陵郡王君卻能一眼看出藥湯的顏色完全不同。陛下,你告訴臣侍,臣侍這些年喝的都是什麼?臣侍為什麼沒有孩子!”
薛鎮平靜地說道:“皇後,你病了。”
“是臣侍病了還是陛下病了!”趙皇後歇斯底裡地喊道,跪倒在地上,“當初人人都羨慕陛下與臣侍妻夫情深,舉案齊眉啊!如果陛下要騙臣侍,就該騙臣侍一輩子,不該讓臣侍知道,從前的恩愛都是假的!陛下,陛下可曾真心愛過臣侍嗎?”
薛鎮看向任荷茗,又看向趙皇後,看向任荷茗的那一眼極快,但卻還是被趙皇後發現,他慘笑道:“陛下騙了臣侍那麼多年了,謊話連篇從未有過半分猶豫,今日卻不肯再騙臣侍,為什麼?是因為當著他的面不是嗎?因為當著蘭陵王君的面,所以不願說真心愛過臣侍,哪怕是騙騙臣侍!”
趙皇後的哭訴在庭院中回蕩,隨即,靜得可怕。
片刻,薛鎮終於站起身,走向趙皇後,趙皇後的眼中還是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渴望,而薛鎮輕輕扶起他,收回手,平淡地道:“朕不曾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