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兩位渡劫期大能在震驚中暴露了行蹤,他們明顯已在這裡停留了許久,方才對話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劇情展開早已偏離了何歡原本預期,理智告訴他此時該及時挽救,然而,情感卻完全無法回應理智,視線根本無法離開自己懷裡的白衣少年。
這是他在世間最為熟悉的面容,也是他活了百年最為眷戀的模樣。所謂一生最好是少年,何苦正是他十八歲時最美好的自己,那時候,他還沒經歷過江湖上的算計背叛,一切陰霾風雨都還未降臨。他還是那個眼眸清澈的少年,懷揣著心中有些不切實際的夢,鮮衣怒馬,仗劍江湖。
何歡已是渡劫期修士,可是再強大的修為也只留得了少年時的面容留不了心。這些年,他看著問靈鏡中的自己一點點被塵霜浸染,親眼看著滄桑疲憊掩去了過去的所有少年意氣,他親手毀了過去的自己,以此給了天下八十年的安穩太平。渡劫修士壽命漫長,百年於他也不過是一個開始,可是,才開始他就已經倦了。
得知自己心境殘缺無法飛升的那一刻,何歡以為自己會沮喪,然而內心升起的卻是解脫。他既已沒有未來,那麼便要將現在的自己利用幹淨,所以他選擇了裂魂,用一半靈魂成就玄門滅魔之名,再讓剩下的靈魂以步青雲之身為玄門戰死。這才是他真正的計劃,他算計了身邊所有人,為的不是回到過去,而是給自己一個合適的終局。
何苦是他計劃中唯一的意外,也是最美好的意外。何歡在世百年,早已見過無數絕色,他相貌本就生得好,經歷過大風大浪之後再不會為小事動氣,故魔道的男男女女都喜歡湊在他身邊。逢場作戲者不配得到別人真情,何歡自認他此生不會再對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付以真心,所以在歡場中放縱的這些年對容易動心的良家少年從不去招惹,只談風月不談感情。他原以為自己的感情註定就是如此渾渾噩噩地在脂粉堆裡結束,雖定然與真心相守無緣,倒也能落得個風流名聲。直到,他將何苦放在了自己身邊。
入魔後的八十年他不對任何人抱以期望,雖是獨自一人,看開之後卻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想修行之路本就該是寂寞的,耐得住寂寞,才能真正與天地同在。然而,當過去的自己在面前出現,當身邊真正有了形影不離能夠對他放心傾訴一切之人,他才發現,要重回過去生活竟是如此艱難。
何歡修極樂功對自己的心看得很通透,他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自己總是裝作不經意地就去抱住何苦,那時候他想,反正是自己的身體,抱著取暖又有什麼?其實心中非常清楚,並不是止於取暖而已,他還想要將這個人永遠留在身邊。比起過去除了修行再無其它的生活,為了何苦去百般思考的日子裡他總算從自己身上找到了活著的氣息。
他原就是玄門大師兄,他的本能便是去守護世界,去愛世人,能夠傾心付出對他而言本身就是快樂,即便入魔,也不會改變多少。步青雲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愛天下,魔修何歡卻不可以,他把自己的多情壓抑多年,最後,當唯一能信任的何苦出現後,這份執著又熱烈的感情,便全都傾注到了他的身上。
可他到底不再是無欲無求的步青雲,他的一切感情都會要求回報,而一個魔的慾望,是將人完全吞入腹中也填不平的深淵。
何歡知道,這樣被歲月和寂寞扭曲出的愛不該和何苦扯上關系。他的何苦應該和所有同齡少年一般,擁有一段純潔真摯的戀情,對方是男是女都沒關系,只要是不含任何雜唸的傾心相戀,即便最後未必能走到一起,回憶起來總歸是一段青澀美好的感情。這樣如朝陽般美好的感情,步青雲沒有,何歡也沒有,所以,何苦應當有。
你這老魔頭,不能因為自身深陷汙泥就想著把何苦也拉下來暖自己,難道還想再將步青雲毀掉一次嗎?
每當心中那感情苗頭升起的時候,他便如此告誡自己,一把掐死那萌發的幼苗。時至今日,何歡也不記得自己到底把它掐滅了多少回,可是,只要何苦毫無防備地躺在他身邊輕輕一笑,那念頭便又死灰複燃再度活了過來。如今經過一吻,在雙方舌尖親親觸碰的那一剎那,更是瞬間落地生根,從此取代了他心中早已枯萎的老樹,伴著十裡春風就這樣開出了千樹萬樹的花。
或許是這桃花來得太過絢麗讓人情不自禁便被迷了眼,他忽然便拋卻了那時時剋制著自己的理智,低頭伏在少年耳畔,柔柔開口:“何苦,我發現,一直以來我都是問你喜不喜歡我,卻好像從未說過我喜不喜歡你。你想知道嗎?”
靈體本是沒有呼吸的,可他湊上來的瞬間何苦只覺無明熱氣在耳間環繞,緊接著耳垂便傳來了嘴唇柔軟的觸感,只是被稍稍一吻,心髒這一瞬間卻是彷彿忘記了它的供血功能,頭腦缺氧一般無法思考,唯有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衫,憑借僅存的理智擠出了一句心心念唸的話,“你先告訴我,你還死不死了。”
“我何時死都不打緊,你卻是絕不能死在這裡。”
何歡清楚知道自己壓抑已久的風流手段對少年使出來會是多大沖擊,萬沒想到,他此時念著的卻還是此事,心中頓時越發暖了起來。這世上會如此掛心他生死之人當真只有這一個了,能夠放棄一次已經用盡了他全部的自制力,如今,便讓他作為魔修肆意任性一回吧。
“其實,我——”
他柔情繾綣的聲音距離耳朵如此之近,何苦只覺自己心髒頓時就生龍活虎地蹦躂了起來,滿心只期待著後文,然而,反複老天就是要和他作對一般,就在關鍵時刻,一顆閃閃發亮的光頭進入了他的視線。
一見這電燈泡般的光輝何苦臉色就是一黑,果然,那大和尚馬上就把手按上了何歡肩膀,清咳一聲,打斷了這百年難得一遇的對話:“施主,不是貧僧要打擾你們,但是不得不提醒你們一句,青虛子道友就快要拔劍了。”
“不想打擾你也打擾了!你就不能讓他把話說完再冒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