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把它看淡,可是你知道嗎,出事後的那幾天裡我每晚都在做噩夢,幾乎日日以淚洗面。等到阿嫲的殯禮結束後,我感覺我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好像在她下土安葬的那刻起,連我也一起埋了進去。”
阿嫲的意外去世讓親眼目睹的麥望安出現創傷後應激障礙,母親雖然不懂心理,可夜夜被噩夢驚醒,且日益憔悴的麥望安還是會引起她的注意與警惕,她有過載著孩子去心理科檢查,但是效果並不好,麥望安不僅出現對藥物明顯的排斥反應,還會加深那段本該被時間磨平的記憶,甚至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他恐懼所有行駛的車輛,以及汽車的啟動聲與警笛聲,這些都足以讓他驚顫。最後,母親帶著他離開了生活的地方。
路將寧捏他的脖頸肉:“我理解你。”
麥望安再次抱緊他:“所以抱住我,不要再讓我想起之前的那些壞事,可以嗎?”
“好,”路將寧輕聲說,“有我呢。”
情緒就像一場大風,來也匆匆,而後去也匆匆,風過後就是一片寧靜。
再睜開眼時,麥望安發覺天色稍暗,躺在床上的他尋思好一陣,才驚覺自己竟然在抱著路將寧的情況下睡著了。他轉頭,環顧四周都沒有發現路將寧的身影,開口喊了一聲名字,等待許久,也沒有聽見有人回應。
正當他納悶人去哪裡的時候,門突然被悄聲開啟,路將寧拎著一包零食慢慢走來。
“你是去買晚飯了?”麥望安回頭遙望著漸灰的天空,“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嗎?”
路將寧看了眼時間:“不到五點。”他把東西放在桌上,“嫲嫲說她還不餓,我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睡醒,所以還沒有買晚飯。但嘴想吃東西,所以我就買了零食。”
據說喝熱牛奶可以舒緩壓力與焦慮,路將寧特意從便利店為麥望安捎回一盒。
不過他的本意並非如此,他還記得麥望安曾對自己說過,紫鳶會讓噩夢消失,可惜兜兜轉轉卻不見得身影,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伊利。
溫熱的牛奶盒所傳遞的熱量從手心直達跳動的心髒,奶還沒喝到嘴裡,心卻已經被軟化了。麥望安插上習慣嘬了一口,甜甜的奶香蔓延到整個口腔,他忍不住主動分享。
“給,”他把牛奶遞出去,“你喝。”
路將寧沒有推辭,從他手中接過牛奶。
手中變輕的一剎那,心靈好像也隨之飄然飛舞起來,那紛亂的思緒都化作風兒,飛向陰影愈壓愈沉的天。麥望安隨著它的蹤影轉頭望向窗外灰粉的薄暮,能讓他對天空産生興趣,依稀記得還是在班裡無聊的時候。好像在大學裡,他也喜歡仰頭看天。
“你陪我去樓下的大學門口看看吧。”
路將寧拿著牛奶:“走,陪你去看。”
夕陽西下,涼意漸升,彩霞遊蕩。
放眼望去街道上鮮少有人,大學門前以及門內更是空無一人。麥望安站在熟悉的門外,望著一棟棟白色的樓房矗立在暮光中,一路向上層層鋪展的樓梯上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
再見故景,他心中百感交集,從前他對這所大學談不上喜愛,因為他的目標大學從來都不是它,而是遠超自己實力的山大。甚至在畢業之後,也沒有過多想念,只是偶爾會懷念學校劍湖裡的小鴨子。由於封校原因,他平時無事就會在那裡欣賞白毛灰毛浮綠水。
可現在再來一世,他對學校的喜愛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越看越覺得學校甚是可愛。
“你不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嗎?”路將寧突然開口道,“你給阿嫲在大學路拍過一張照片,給我在咖啡館拍過一張照片,可你想想,你唯獨沒有給你自己留下一張回憶。”
麥望安想了想:“所以你給我拍嗎?”
“去刻字石那裡站著,”路將寧將手機拋上天又在它下降時迅速接住,“我拍。”
返回酒店的路上,麥望安對路將寧為他拍的照片愛不釋手。照片中青島大學四個紅字為他做背景,鮮活的顏色絲毫沒有襯得他黯淡無光,反而糅合著和諧。他沒有多餘的動作,與拍畢業照時一模一樣,雙手垂直放在褲側,直視前方。他放大再縮小,然後繼續放大再縮小,來來回回地重複多次,就是為了能好好看清楚這張照片中的一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