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躺著也覺無聊,又喊傅林去樓上把話匣子搬下來聽。唱片挨著順序放,第一張便是阿秋上回聽過的大鼓書《大西廂》。輕微的嘈雜聲過後,辛三娘清麗婉轉的聲音傳出來。
“二八的那位俏佳人兒,哎他懶梳妝,崔鶯鶯得了不大點兒的病,躺在了牙床。”
傅雲生聽得好氣又好笑,如今這境況,自己怕也是「懶梳妝」、「臥牙床」了。
“他是半斜半臥,您說這位姑娘,苶呆呆又嘚兒悶悠悠,茶不思、飯不想,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困困勞勞悽悽涼涼。”
這曲兒似乎正應景,傅雲生忍不住冷哼出聲。
仿若連話匣子都覺自己是害了相思病的大姑娘,但不知思的「張生」是哪一位?
話匣子咿咿呀呀的唱著,頗有些催眠的效果。傅雲生這幾日夜裡都睡得不好,此時便耷拉著眼皮閉目養神,神思逐漸模糊。
昏昏然之間,話匣子的聲音蓋過了其他一切,那鼓點似乎像是敲在他的耳膜上。
“三少,三少。”傅林在耳邊喊他,傅雲生仍舊閉目躺著,懶得睜眼。
傅林不得已伸手推他的肩膀,傅雲生不耐煩地撩開一半眼皮,傅林對他指指門外,用口型說了兩個字「走了」。
傅雲生哼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門外的人撤了,只留下兩個站崗的,看來是阿秋今日表現得宜,自己身上的嫌疑大概洗清。
傅雲生對傅林揮揮手,道:“你下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傅林嗯了一聲,輕手輕腳地走了。
天已經是灰濛濛一片了,氣溫不似白天那麼高,傅雲生心中的煩悶也稍稍紆解。
他閉目躺著,任傍晚的微風吹在臉上,忽然想起了娘親繡花的大袖子和袖子上那種奇特的濃鬱氣味。
話匣子回還往複地唱,變成了絕妙的催眠曲。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想起娘親,所以這樣的場景出現。哪怕是在夢裡,都令傅雲生有些愕然。
零碎的記憶種種浮現,攪得他心裡酸楚地翻滾著。他知道自己身在夢中,或許一翻身就能醒過來,可他既不願意想起,又捨不得離開。
雍秋的老宅高大森嚴,他卻變成了小小的一個,費力地邁過高高的門檻。漆黑的甬道像是通往墳墓的神道,永遠走不到盡頭。
水滴落在他的眼皮上,傅雲生抬頭看天,卻看不到天,只有黑沉沉的屋脊和脊獸張大的口。
他猛地睜開眼,抬手擦臉,真的摸到幾滴水珠,這才回過神來是下雨了。
傅雲生用力地搖頭,終於正兒八經地清醒過來。他抹去臉上的雨水,從藤椅上彈坐起來。
雨剛開始下,只是稀疏的雨點,但傅雲生的衣服已經被沾濕了,帶著一身雨水氣走回房內。
房間裡沒開燈,傅雲生推開門走進去,要去拉電燈的開關,卻停住了手。
他聽到一點輕微的動靜從隔壁書房傳過來,以為是傅林在隔壁書房,於是喊了一聲。
隔壁不應聲,一下子連動靜也沒有了。他覺得奇怪,立刻推門出去看。
書房的嚴嚴實實地掩著,他快步走進去,立刻發現了聲音的來源。一條高大的影子立在書櫃前,寬闊的脊背對著他,他一眼認得那肩胛骨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