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小兄弟，我的話可不是胡說。”
傅雲生並不接腔，小眼鏡瞧出他不信，立刻話不停道：“你們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不如我這個在外頭跑的，雜七雜八什麼訊息不聽。姓劉的和盧驍雲打了這麼些日子難舍難分，可知並非是什麼天兵天將。
但傅司令一回南來，莽軍就夾著尾巴跑路。不是劉元七能打，而是傅司令威名赫赫。”
傅雲生冷哼一聲，但總沒有在外人面前罵老子的道理，所以還是不說話。
小眼鏡瞧他仍是不屑，忽地放低聲音：“小兄弟，這裡頭就有一樁秘聞了。你可知傅司令是從何處起家的？”
傅成章從何處起家，沒有比傅雲生更清楚的了。
傅雲生道：“便是沿著這一路往西，翻了這幾座大山，就都是了。”
小眼鏡點頭：“那你想，莽軍的據點又在何處？”
這話說得傅雲生心裡又是咯噔一跳。傅成章和莽軍都是從西邊起家，雖並不是在一處，若說有些牽扯也不出奇。
傅雲生用手捂住胸口，緩聲開口：“那也是一個東一個西的，從未聽過有什麼牽連。”
小眼鏡搖頭道：“你大約沒瞧見過，莽軍那聲勢陣仗，哪裡是土匪的形狀？早就聽聞說有舊軍整編了他們，如今看來，必是傅司令了。
不若此，北邊那些個老爺們，怕傅司令怕得要死，好容易把人推下去了，哪有起複的道理？”
傅雲生聽得無話，手抓緊了衣裳，臉色白了又白。
他勉強笑道：“若如此，這難倒也是不必逃了。我看倒不如回寧城去。”
小眼鏡道：“那也是個去處。寧城是個銷金窟，不是我等活得起的。小兄弟，你西去是要往哪裡投奔？”
傅雲生半晌道：“回鄉下罷了。”
說完這話，傅雲生便再不言語，一心只瞧著窗戶外頭。
一層接一層的山都是黃澄澄、紅豔豔，顏色熱烈鮮豔，炸得傅雲生眼眶發酸。
此一路山路頗多，時不時駛進隧道，又是烏漆墨黑一片。天一時明一時暗，攪得傅雲生胸中翻騰不止。
途中至一處大站，不少人都下去了，車廂內不似先前的填塞。小眼鏡也不知是那一站去了的，傅雲生竟也沒發現。他方覺能喘上氣，口幹舌燥的，想去餐車廂弄杯茶水喝。
傅雲生起身，往前走了四五節車，方到了一等座的餐車位置。裡頭只坐著四五個用餐的客人，都是衣著整齊光鮮的文明人。
餐車僅供西餐，傅雲生如今也知道「節儉」，只要了一杯咖啡一份白脫麵包，也花去他兩個角洋。
坐了不多時，用餐的人陸續走了，只剩傅雲生一個。抬眼瞧牆上的掛鐘，已到了將近六點鐘。
此地比寧城的日落晚，雖是深秋，外頭黃慘慘一片，仍望得到遠山近樹。
他舉杯方飲了一口，火車又開進山洞，窗外登時暗下來。傅雲砸著嘴，卻覺這玩意兒又鹹又澀，便把杯子擱下了。
火車嗚咽轟隆，叫聲不歇，一路在黑裡穿行，隧道竟是有好幾裡地。他知是在向山嶺中穿行，過了此洞，便是要到雍秋地界了。他心裡不是滋味，又低下頭來。
窗外好些時間才見亮，撥雲見日後，倒也松柏青蔥起來。這景緻是傅雲生小時候常見的，他一眨眼，更是惶惶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