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舟從床尾的包袱裡取了散錢,又拍了拍傅雲生的頭:“等我回來。”
這句話聽的耳熟,汀舟不知對他說過多少次。傅雲生扭過臉不去看,不知為何心髒狂跳起來,見著他出門去的背影,總覺幾分沒由來的忐忑。
待汀舟走後,傅雲生翹起腿,檢視受傷的那隻腳。腳底的紗布沁出粉紅和淺黃的一圈,他忍著痛將紗布扯開,看到腳底一片糊爛的肉,當中一個銅錢大的洞,絲毫沒有癒合的趨勢。
傅雲生忍不住想,要是腳傷一直不能好,是不是汀舟就不會走?雖也知道這主意蠢得很,但他就是忍不住。手指甲碰到傷處,傅雲生擰起眉毛,使勁地抓了下去。
一下鑽心的疼痛過後,就只剩麻木而已。
傅雲生用拆下來的紗布條擦幹手上的血汙,然後隨手一扔,翹著腳躺倒下去。
暮色四合,眼見著天愈發黑了下去。外間小書房的電燈還亮著,暖閣內卻是一片黑。
傅雲生閉眼躺著,先前覺得消失的那股味兒重新又冒了出來。
現在他曉得了,那略刺鼻的是鴉片煙的氣味,因為聞慣了倒是不覺得臭。
這氣味小時候讓他心安,如今卻讓他輾轉反側。
一直只當傅成章是個心狠手辣的負心漢,如今竟不知該如何恨他了。
傅雲生翻過來,直勾勾望著房梁,輕聲道:“娘,你是不是還活著?”
失神了片刻,一陣尖銳的哨聲忽然響起,從院子外、頭頂上傳來,持久地嗚嚥著,瞬間震穿人的耳膜。
若他出門望向天井裡的一方天,雲層遮住月亮,黑漆漆的飛機低飛而過,丟下炸彈向地面俯沖。整個雍秋縣城瞬間暗了下去,只一秒鐘,立刻爆發出沖天的火光。
汀舟抬頭望見低飛而過的飛機時,手裡正拎著包棗糕的油紙包。三枚炮彈落在城東的位置,瞬間讓這座小縣城陷入火海與煙塵。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讓汀舟失聰了幾秒,他抱著頭朝屋簷下躲去。飛機盤旋著,尖銳的哨聲不停。
他的身體有一種麻木的痛感,卻忽然一個激靈,丟掉手裡的油紙包,拔腿往城東傅宅跑去。
街道幾乎被夷為平地,混亂的人流橫沖直撞,誰也不知往哪裡跑才安全,卻都像無頭蒼蠅一樣往外沖。
吵嚷、痛呼和哭泣在汀舟耳中都只是嗡嗡聲,他聽不太清楚。
跑得越近,火光越盛,汀舟的心也一直往下沉。傅宅大約並不是攻擊的目標,但離炮彈落下的位置不遠。
偌大一間宅院,從大門到西邊院牆盡數坍塌,東邊院子起了火,不知是什麼地方燒了起來。
汀舟從火勢略小的地方沖了進去。西院兒的牆都塌了,正好壓在西暖閣的位置。
三間耳房塌了一間半,汀舟站在倒塌的院牆前喊急聲道:“傅雲生,傅雲生!”
廢墟中無人應答。他舉起手臂對準塌陷的位置,黑色手環亮起一圈紅暈。
汀舟設定了掃描範圍,結果卻顯示整個西院兒探測不到任何生命體徵。
汀舟的手有些發抖,他把胳膊垂下去,發出語音指令:“搜尋範圍擴大至傅宅。”
手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就在同時,汀舟聽見了些微動靜從身後傳來。他凝神分辨位置,眼睛盯著手環的掃描結果。
“西跨院經緯度??)存在微弱生命體徵。”
西跨院也被震得將塌未塌,磚瓦落得滿地都是,兩扇木門板向內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