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敘白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知怎得,裡面那個人臉逐漸扭曲,看向他時,眼神中帶著駭人的險惡,甚於豆豆看他時的神色,沈敘白後背驀然發冷,他搖搖頭,覺得自己大概是神經繃緊導致自己出幻覺了。
陸溫裴攏起他後頸偏長的發絲,也透過霧濛濛的鏡子看他,湊近在他臉邊親了一嘴,“寶寶真漂亮,不虧是我生的。”
沈敘白沒有反應,盯著鏡中的指尖看,上面似乎還纏繞著黑色的海水,他奮力揮動手臂,朝岸邊游去。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去海邊?”
“等你腿好了就去。”
沈敘白點頭,“好,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還有爸爸,對嗎?”
陸溫裴神情一滯,倏地掩面走出房間,幾乎算是逃出去的,沈敘白不知道她怎麼了,有些羞愧自己提了一個讓陸溫裴傷心的話題,等她再回來,沈敘白想從她臉上找到那種“悲傷”,但只有一雙通紅的眼睛,其餘都被掩蓋得極好。
沈敘白輕輕地說,“媽媽,對不起。”
陸溫裴搖頭,手掌拍著他的肩膀,“你爸爸會回來的,他有點忙,不會扔下我們不管的。”
父親這個人物在沈敘白的世界中已經開始淡化,他漸漸不記得沈故之長什麼樣子,是怎樣脾氣的一個人,知不知道他和陸溫裴的處境,是不是真的還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
中午的飯菜很簡單,沒有別墅那些華美的碗碟,在這家小院裡,用最樸實的瓷碗盛裝著調料品只有鹽和醬油的飯菜。
沈敘白從裡面嘗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是甜的,又是酸澀的,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在吃到苦頭之後被迫接受的甜糖,但含了一會兒,心想,大概就是了。
飯後,陸溫裴將他安置在鋪著涼席的床上,另一間屋子裡的兩個女人在小聲聊天,將近半個小時才安靜,他一時間覺得自己被世界遺忘了,盯著天花板太無聊,他想用手臂撐起上半身,但雙腿並不給力,要側身起來需要雙腿繃著勁壓著上半身,但他做不到,只能默默躺著。
他緩緩閉上眼睛,自己似乎被放進了一個籠子內,只有他成為這籠子的主人才可能出去,同時,沈敘白在心中築起一座堅不可摧的高塔,用他的自尊心,用他的敏感和別扭。
沈敘白在心中幻想著籠外的生活,想救他的人,比如陸溫裴,會在籠子外反複踱步,同時又會有形形色色的行人經過,注視他的目光有不解、嘲笑、疑惑、同情……但只有陸溫裴是焦急和心疼。
沈敘白似乎懂了一些,明白這個世界的自然法則是弱肉強食,但母親給他做了個堅硬的外殼,始終保護著他。
這一點讓他的自尊心受挫,另一點就是他的生活起居,沈敘白做不到自己一個人去衛生間,將自己撐起並放到馬桶上,這只可能是陸溫裴幫他,依舊在露芽的自尊心上反複碾壓。
在熱烘烘的房間內,沈敘白躺在堅硬的大床上,用一個夏天的時間將自尊心的高塔築起,卻沒能找到走出籠子的辦法,他做不到時刻保持漠然,有時半夜突如其來的麻木也會擊破他的心理防線,沈敘白說,好累,不想再撐下去了,就這樣拖著兩條茍延殘喘的腿應該也不會怎樣。
這一想法露頭便被站在塔尖上的自尊心駁回了,隨之而來的失落和頹廢像一夜滾滾翻騰的海水。
沈敘白慢慢喜歡上一個人獨處,坐在鏡子面前盯著自己看一整天,有時會被屋外的陽光打擾一刻鐘,沈敘白不會迴避,只會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下,讓它曬透自己一身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