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不知被誰新開闢出來的窄路旁,看見不遠處的溝邊有一株藥草長得正旺,於是想過去摘它。
它長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邊,我站在石頭上,蹲下去伸手去夠。忽然,我感到身體有些晃動,應該是石頭不穩。
我想要站起來,從石頭上下來。可就在我邁出第一步時,我踩到了石頭上的青苔,身體無可挽救地向後倒去。
我體會到強烈的墜落感,然後是後背和樹幹相撞的沖擊力,緊接著是樹枝折斷的咔嚓聲,以及重物碾壓草地的刷啦聲。大小不一的鋒利物體劃過我的面板,撕扯我的四肢,天空在我的眼裡不斷旋轉,泥土和青草的氣味裹住了我的全身。
最後,我停了下來,暈死過去。
當我蘇醒時,太陽已經觸碰到了西邊山頭的輪廓。
從沒有這麼疼過,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喊,哪怕一寸的挪動都如此艱難。
鼻尖有濃重的血腥味,大片的刺痛附著在額頭,後腦則是鈍痛。無法起身,努力維持著呼吸,在腦中重構自己的經歷,彷彿看見另一個自己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墜落,把身上的每個傷口都和坡上的壓痕一一對應。
據說,有的人死後會被困在原地,永久地重複死前的場景。大約就是像這樣吧。
藉著從樹葉縫隙裡透過來的天光,我看見溝頂自己掉下來的地方,不算太高,但很陡。應該又下過雨,或是刮過風,身上有很多落葉,像一層薄被。
過了很久,我終於攢足了起身的力氣,也終於想好了該如何回到溝頂。
身體像關節沒有上油的木偶,被拙劣的木偶師捉著,數不清中途跌倒了幾次、身上的傷口裂了幾條。左腳扭傷了,每一次踩地都鑽心的疼。
我爬上來時,天已經黑了大半。我撿起背簍,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山。
不想被人看見,所以繞過村子,走水邊的小路。一推開屋門,他丟開熬藥的鍋鏟,健步上前,給了我兩個巴掌,噴口水罵我耽誤他的大事。
我已經累到沒有力氣爭辯,順勢仰倒,讓背後的藥草散落一地。
大約是我的樣子實在狼狽,我竟從他的眼裡看見了轉瞬的遲疑。
他彎腰把藥草撿起來,把背簍取走,然後踢了我一下,叫我收拾一下趕緊去做飯。
我扶著門爬起來,先回房間把髒衣服換下,用冷水擦洗身上的傷口,來不及找藥上藥,匆匆找了件幹淨衣服換上,去廚房給他做飯。
菜做好了,他挑了兩筷子,嫌我油放少了,不夠香。我說早告訴過他家裡油鹽都不多了,請他去買,他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不讓我碰錢,也不許我去鎮上,想用這種方式把我牢牢地鎖在這裡。
我不是不明白,也不是認了命。我只是不想再在這些事情上耗費心力。
媽媽的事情過後,雖然旁人都說這只是個意外,但我總擔心他察覺出什麼。如果被打幾下被罵兩句能打消他心裡的顧慮,讓他覺得我也只是個驟然沒了媽只能依靠他的孩子的話,那麼忍耐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我會長大,我會隱忍,但他是不會變的。媽媽離開後,再也不會有人幫我了。我若想要改變我的命運,只有一條路可走。
再熬三個月就好了。
只要去了縣城,讀上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