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覺得自己也快要哭了,“你可要好好把我介紹給她們。”
關山吻了我的臉頰:“一定。”
…
到達村子時已是下午兩點,我把車停在村口的水塘邊,之前下過雨,村裡的路上都覆著一層橙色的土漿,我剛下車,褲腿便濺上了泥點。
空氣裡散著一股牛糞和腐魚混合的氣味,偶爾又飄過一縷煙燻味,直往人天靈蓋鑽。
我環顧四周,村裡的房子參差不齊,少數還留著原本的土牆青瓦,但大多都翻新過,成了規規矩矩的平房,當歸功於扶貧辦。
“人呢?”我張望著,沒瞧見人影,“不是說來接我們嗎?”
“不用了,”關山牽住我的手向前走,“我記得路。”
元宵已過,和大多數偏遠農村一樣,外出打工的人們先後離開,留下的基本都是老人,一路走來,壓根沒見幾張年輕面孔。
村子不大,我們沿著溪邊走了兩三分鐘便能看見一座門外封著白對聯的老房子。
我們穿過狹窄的小道來到門前,關山站在正中,靜靜地凝視它。
大門早已斑駁得不成樣子,雖關著,但兩側各漏了一道手掌寬的縫,完全能窺見裡頭的模樣:
磚石地面坑坑窪窪,屋頂漏了一個洞,幾塊碎瓦散在地上,一口大缸只剩了個缸底,裡頭積著一層黑水。
牆上爬滿幹枯的藤蔓,角落裡積滿褐色的泥垢。陳腐的木料堆在一起,底下築了一個碩大的白蟻窩。凹陷的屋脊上蹲著一排黑鳥,“哇——哇——”地叫著。
正對門一間的屋簷下掛著一個白燈籠,寫著一個大大的“奠”字,下置一個銅盆,裡頭的灰被風吹得到處都是。除此之外,再無半點人的痕跡了。
關山上前推門,木門發出顫顫巍巍的吱呀聲,濃重的黴味撲了上來,好像一下往人肺裡塞滿了孢子,很嗆人。
關山沒有在院裡停留,她繞過火盆,徑直走進屋內。我停在門檻外,靜靜等候。
屋裡靠牆擺著幾張黯淡的桌椅,都積滿了灰,牆上朝著門掛了三張遺像,分別是關山的爺爺奶奶和父親,沒有她的媽媽和阿姐。
關山仰起頭,與擺在中央的彩色遺像對視。照片裡完全是一個幹瘦的老人,兩頰凹陷,頭發稀疏,額上皺紋很深,眼皮無力地耷拉著,眼底發灰。簡而言之,找不到與關山的半點相似之處。
“十八年沒見,”她輕聲說,“你老得好快。”
她往前一步,聲音沉著:“阿爸,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說罷,她忽地笑了,不再看他。
“星河,走吧。”她很快走了出來,我們重新牽起手。
我跟著她的腳步,問:“去哪兒?”
她領著我走向不遠處一座比較新的房子:“去找他的骨灰。”
我應了一下,跟著她走了兩步,忽然發覺不對:“啥?你真要給他送葬?”我可不覺得關山是個多愚孝的人,那個男人給她的童年和少年造就瞭如此多的痛苦,別說安葬了,把他骨灰揚了我都覺得汙染空氣。
關山什麼都沒說,只對我擠了下眼。
我不明所以,但本能地相信關山。
她早已不是十幾年前的那個猶豫不決的孩子了,她是越關山,內心極其堅定且行動力極強的越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