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官員懶政,各朝官制積弊,每個科考出身的讀書人最初做官時,都自認為是可以精簡整肅官場,讓朝堂之人煥然一新的千古第一人,可每一個做官做久了的人,都不約而同的變成了自己曾經想要整頓的那種人。
為什麼呢?因為權利從來不能讓山河煥然一新,因為錢財和特權最能腐蝕人心,我獨有而其他人沒有的感覺最美妙,當你跪伏於別人腳下之時,才明白所有人都跪伏於你腳下的痛快!
當你的家族榮光繫於你一人之身,當身後子孫的將來都在你一手掌控之下,什麼精簡整頓官場還重要嗎?
當你躊躇滿志、一展拳腳之時,別人一個巴掌把你打趴在地上,當刀劍駕於你的脖頸之上時,你還能不能堅持精簡整頓官場?
當你終於付出了所有的代價終於擊倒了你認為的那個讓官場破敗不堪的那個奸臣之時,發現你沒有改變任何現狀,當你滿懷理想卻發現自己不過是黨派之爭的其中一人時,當你發現你所效忠的君王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愚蠢之人時,我該如何做這忠臣良將?
以往,他的父親林謙和如今的這位內閣首輔商駱都深信,若是他所面對的那個君王做不到他們想要的河清海晏,那他便該換一個,由他來教導這個君王該如何做一個君王!
可他的孫兒曾告訴他,祖父,世間之抉擇無對無錯,我們盡我們之所能,只為了還得世間一個可能,即便我們證明瞭那條路走不通,那我們不是也證明瞭,這條路後來之人不必走,這便足矣。
是的,當他父親試圖決定著天下人的命運之時,沒錯!走上了失敗之路時亦沒錯!可其實你所認為的君王和江山是什麼樣子的一點都不重要,命運無常,世間從來容不得你操控。
沒錯,他也曾深深地認定了李禎祺才是他林家心中的明君,為此他與父親願付出一切亦在所不惜,女兒、兒子、孫子都可以犧牲,只因那心中的抱負和信念是為萬民之生計、江山之穩固,可世事終究難料!
還是他的孫兒點醒了他,為官其實很簡單,那就是保證國無戰爭,讓百姓能安居樂業,做他們想要做的事,我們官之於民,就如同父母一般對待子女,過多的幹預是控制慾,是對權勢的渴求!而我們人啊,總是愛用大道理來掩飾或是用藉口來修飾慾望,不過是看不清自己的心罷了。
權利到底是什麼?我又何德何能決定我這一方百姓的生死存活?我又不是聖人!我也希望我是神,我也希望我的國家繁榮昌盛,可我該如何做才能做到?
我們自認為的好不一定是好,所謂愛民如子,最大的愛不過是默默守護和適當放手,民之想為官之想,民之樂為之樂,而非反過來,認為愚民需要被教化,那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蔑視!
而在這一層而言,他覺得他眼前的君主做得已經很好了,不是嗎?那麼他便願意相信他!
有時原諒是一種可能,他的孫兒會希望他原諒這位君王奪取了他的性命,只為了換得他孫兒所希望的那個江山穩固、河清海晏的可能性。
“皇上,來這之前,錦嫿與我說,可嘆這世間對女子如此不公,一身只能繫於家世、父親、丈夫,無關自身風貌才華,若她用自身去挑戰這個規則和約定俗成,只會粉身碎骨!微臣覺得,既然我們決定了她們的一生,那是不是也該護住她們的一生?”
在面對女兒時,他沒有做到,難道面對外孫女時也要因恐懼而再次躲避?此次外祖父願萬事皆應你所求。
李自深斂下漸漸溫和的眼眸,輕聲道:“林祭酒,你近日倒也該回國子監當值了,清閑了這許多年,有些事情該好好上上心了。”
林學道頓時便明白了李見深的意思,他斂衣垂首,躬身回稟道:“是,微臣謹遵聖令。”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他真的還想再回國子監,看看那一群朝氣蓬勃,滿身抱負的學子們。
殿內和風細雨談笑晏晏,殿外卻是風聲鶴唳,一群緋紅官服在夕陽的照映之下豔紅如鮮血,領頭之人衣角飄揚而起,他們面對著殿門,對峙著一群兵甲持刀而立的禦前侍衛,滿臉堅定而肅穆。
林學道朝李自深躬身行禮,而後往殿門而去。
“外祖父,”吳錦嫿驟然起身,情不自禁地兩步朝林學道走去。
林學道轉頭,朝她微微一笑,“外祖父去去就回。”
片刻後,殿門開啟,王直回頭望去,眯著眼睛看著林學道,他讓侍衛讓出一條路來,他拱手,“林祭酒,許久不見。”
林學道點了點頭,“王督公,許久不見,”曾經他們是被囚之人與看守者,如今卻又變成了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