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支一開始給妖怪簪上的銀簪拿出來,放在手心,給妖怪看。那是一支雕得很精緻的簪子,底下是鏤空雕的銀祥雲流紋圖,鏤空裡頭嵌著一支刻成梅花樣子的白玉,輕薄微彎的白玉花瓣在銀託上探出來,在簪頭嬌嫩而冷誚地綻放。
這白玉甚是奇趣,恰好在花心中間有一抹天然化成的紅,作了梅花心。巧匠又用金細細拉成絲,一縷一縷撚在花心,作鵝黃的梅蕊。整朵白玉梅花,不是天然,卻比天然多了富貴相。
“這是梅花。”蘇姒一手託著那支梅花,一手指給妖怪看。妖怪就跟著重複:“梅花。”
“這梅花很像你,可惜別上又與你不相宜了。”
要是這妖怪不流露出一些呆相,單單站在那裡,冷冷的神情,是很能給人一些高遠不能冒犯的感覺的,倒和梅花很像。蘇姒想。
她挑了五六個細的鐲子,意思意思地給妖怪戴上,左邊三個右邊兩個,又找了一條銀腰帶,代替布條,把那件她的外袍繫上了。妖怪的腰很細,胸脯很挺,布料裹不住的部分就從上面的交領處擠了出來,有半條溝。
蘇姒又不好意思了。但妖怪還是用很坦率而信任的眼神,看著她,沒有不好意思的迴避,像一隻沒有別的意識的玩具娃娃。
蘇姒於是深深呼吸,找回了裝扮玩具的感覺,繼續打扮這個本來蓬頭垢面、亂七八糟的妖怪,像玩一個等身大娃娃。
這樣那樣地穿戴了一番後,蘇姒退了一步,看著原地的妖怪,覺得看上去冰冷美麗、危險狠戾,很是滿意。她把地上用剩下的一大堆銀器抱起來,放進妖怪懷裡,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可以走了。
今晚的奇遇很好,她玩得很開心,但是她要睡覺了,明天還要跟隨團主跋涉,或者繼續跳舞,補休息是不行的。
妖怪搖了搖頭,反而跟著她走了一步,眼神很無措。蘇姒道:“你別跟著我——我沒地方養你,你走吧。”
妖怪還是搖頭,盡管她聽出了話語裡明顯的驅逐意思。這個美麗的女人,或者說,女孩子,是她走了那麼久,第一個對她笑,還笑得那麼好看的人。她怕陽光也怕人,於是跟著這個女孩跟了許久,只抓到這一次周圍只有她一個人的晚上,鼓起勇氣跑出來和她見面。
她記得在篝火旁血月下,那姑娘蹁躚走近,撩開半邊面紗,眼睛沉如黑水,嘴唇紅如烈火,眼瞼下一點黑痣似淚。
這已經是她見過的,為數不多的顏色。
因為她對她笑了,所以盡管這個女人喊她進冷水裡,又拿走她的寶貝,現在還要她走,她也不想離開,更不想殺掉這個人,只想討好她。
於是她慌亂地將手裡好不容易收集的銀器,會讓她有安全感的寶貝們,統統塞進了蘇姒懷裡,把蘇姒壓得一沉。看蘇姒接住了,又僵硬地,學著蘇姒曾經對她的笑容,再對蘇姒笑,努力展現一種討好。
她連笑容,這種在她貧瘠的記憶裡唯一表達善意的方法,都是和蘇姒學的。
她不能走,也不想走。
蘇姒看不得冷豔美人這種呆頭呆腦的,討好的笑,嘆著氣,將臂彎裡沉重銀器還給她:“真不知道你怎麼天天帶著這些,都不嫌重的麼……”
怕驚擾到團裡其他人,她躡手躡腳進了自己的小沙帳,找了一塊布,把妖怪捧著的那些銀器裹起來,打了一個結,讓妖怪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