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指陳叔平:“破壞門規,欲殺害本門弟子,一人躲在深山中逍遙自在,從不考慮本門前途命運,白白學了一身功夫,令我青石山後繼無人,他能號令群雄麼?”
繼而指謝、狄兩人:“十八年前給那張三不為虎作倀,害得落梅莊百餘人死於非命,從此再不曾現身江湖,他們能號令群雄麼?”
末了,朝岑青笑道:“至於岑師弟,當年苦戀師兄不得,幾度尋死覓活,一蹶不振,為了報複師兄,將他的孩兒也養成了斷袖,岑師弟,你能夠號令群雄麼?”
他每問得一句,都愈發憤慨鏗鏘,目光咄咄逼人,似要直逼人心,眾人竟無言以對。待說到最後,群豪目瞪口呆,紛紛看向岑青。
岑青大病初癒,面無血色,身軀似一陣風便可吹倒似的,顫慄不止。素雲亦驚訝不已,呆呆望著他,陳年舊事浮上心頭,到此時恍然大悟。
陸榮大笑道:“岑師弟,莫說這武林盟主,便是青石山掌門人,你也做不得!你只配做秦師兄的跟屁蟲,只配一輩子照顧他的孩兒,只配永永遠遠都不敢回到青石山!我問你,你日日夜夜對著秦笙那張同他娘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不曾想過殺了他麼?還是夜裡孤枕難眠,抱著那小娃娃,想著念著那從不肯正眼瞧你的好師兄呢?”
阿笙怒道:“你閉嘴!”當即要撲上前去,卻被岑青攔下。岑青緩緩道:“是,我一生愛戀秦師兄。”他垂下眼瞼,想起師兄當年模樣,微微一笑,繼續道:“連陸師哥都知道了,他卻從來不知。”
陸榮冷笑:“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無恥,顏面何存!”
“顏面個奶奶腿!”陳叔平淩空一腳將陸榮踹倒在地,罵道,“你小子也有臉說顏面?我青石山何時出過兩面三刀、勾結外敵的混蛋!”
這一腳毫不客氣,陸榮半晌起不得身,笑道:“令愛為了一個斷袖要死要活,倒是很有顏面。”
素雲一言未發,淚珠滾滾而落,給南宮碧包紮的雙手卻不曾停下。陳叔平朗聲道:“哭什麼哭,這有何丟臉?陸小子,你怕是平生從不曉得何為至情至性,食色性也,有何丟臉?虛情假意、表裡不一,才是真丟臉!”
陸榮啐了一口,踉蹌起身,聽岑青道:“可恥與否,輪不到掌門師兄來說。我與秦師兄清清白白,從未有任何逾矩之事。秦師兄只當我是小師弟,託我照料阿笙,卻是因為你。師兄臨終前,要你繼任掌門之位,要我帶阿笙與箏兒下山,再不要回去。他為何如此安排,掌門師兄不明白麼?”
陸榮面色鐵青:“他怕我謀害兩個娃娃不成?”
岑青不置可否,看一眼阿笙,笑道:“至於阿笙喜歡傳志,卻與我無關。他二人兩小無猜,心意相通,我羨慕不來。”
傳志偎在阿笙懷中,睡得正沉。眾目睽睽,阿笙心中忽升起一股怒氣,握緊傳志雙手,在他眉間輕輕一吻,抬眼望向陸榮。
他面上清冷傲然之色,落在陸榮眼中,與他父母別無二致。那兩人音容笑貌如在眼前,陸榮頓時心神恍惚,身子一歪。誰也不知他想起了什麼事,什麼人,不知他為何落下淚來。這青石山的掌門人,只在短短的一剎那,露出了些許脆弱的姿態,轉瞬即逝,甚至連眼淚都像是從未存在過。
青石山眾弟子都退開了,陸榮一人立在墓園當中,站得如劍一般筆直。
周玉明怒吼一聲,抓起劍,一劍洞穿了他的胸膛。陸榮一言未發,面朝西南,倒在地上。
群豪默然而立。
隨後,群豪將眾黑衣人一網打盡,將孫伯良四人審了一夜,再問不出別的事,方才作罷。在如何處置眾人時,起了分歧,有人稱通通殺了以絕後患,亦有人求情,稱罪不致死。末了,岑青廢了儲忠義武功和雙手,逼他協助素雲配藥;羅成要報複山林一箭,在吳應簡肩上也射了一箭;常不遜形容枯槁,如活死人,翌日便無影無蹤;孫伯良趁眾人不留神,咬舌自盡。王雅君始終下落不明。他是朝廷之人,此事不便再查,只得草草了結。
群豪在落梅莊暫時歇息療傷。那藏寶圖,終究物歸原主,放入傳志懷中。
傳志睡了三日,一睜眼,瞧見阿笙伏在枕邊小睡,下眼瞼一片青黑。傳志不敢亂動,幹瞪著一雙眼睛,端詳他面容:阿笙怎有恁長的睫毛,一根、兩根、三根……真好看;臉頰看起來真軟,想戳一戳;嘴唇最好看,不對不對,鼻子更好看哩,可頭發也好看,亮亮的、滑滑的,這個手指才好看呢,又細又長,怎麼又咬指甲,下次得告訴他別再咬了,對了,還有手腕!
想到這裡匆忙去看,稍一挺身,阿笙便醒了。傳志顧不上別的,抓過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瞧。阿笙愣了一會兒,道:“雲姨給接上了。”
傳志輕輕摸那層白紗布,問:“還疼嗎?”
將才他雙眼瞪得太久,便顯得水汪汪的。阿笙面上一紅,也不抽回手,也不瞧他:“不疼。只是以後不能用劍了。”
傳志囁嚅數次,半晌才道:“你,你將我的手廢了罷。”說罷一伸雙腕,露出視死如歸的神色來。
阿笙奇道:“廢你雙手做什麼?”
傳志垂頭喪氣,苦道:“若不是為了我,你就不會這樣。抓你的人是我伯父,他已死了,沒人給你出氣,你不要把氣憋在心裡。你往後不能用劍,你廢了我的手,我也用不了,咱倆都不用,你不能用,見我也不能用,你就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