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寧冷冷一笑:“我不需要他處罰佟佳氏。”帝王都是多疑的,佟佳氏私自打探脈案,不管是出自何種目的,都是犯了宮裡的大忌諱。他此刻不追究,不代表以後不追究,更不代表他能夠毫無芥蒂地繼續把太子交到佟貴妃手上。
康熙之所以生氣,多半是出於他和佟佳氏之間的情誼吧。芳寧賭上自己在後宮的前程甚至整個鈕祜祿一族的恩寵,都要遞上這卷紙,本身就說明瞭這份證據的真實性。帝王的多疑是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本能,康熙知道,哪怕他不看一個字,也無法再像以往那樣信任自己的嫡親表妹了。
果然,康熙連續三日沒有招幸任何一個妃嬪,而是一個人獨自在乾清宮批摺子直到深夜。二月初五早上禦門聽政的時候,他甚至罕見地對明珠和索額圖兩人都發了脾氣。兩個老對頭同樣一頭霧水,頓時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錯覺。
康熙也知道自己亂發脾氣了,他胡亂結束了早朝,回到南書房批了半日摺子,直到金烏西沉才停筆歇息。
梁九功忙上來問:“皇上可要翻牌子?或者直接去哪位小主宮裡?德貴人的産期就在這幾日,皇上要不要去瞧瞧她,或者去翊坤宮瞧瞧十二阿哥?承乾宮也派人送了一品紅棗雪蛤……”
“你如今這差事當得是越發好了,都可以做得了朕的主了!”
“奴才不敢。”梁九功當即跪下來磕頭請罪。
康熙不耐煩地揉著太陽xue,忽然一抬眼看到桌角上立著的繡瑜做的日歷,皺眉道:“今兒是二月初五,朕好像總記著,二月初五是個什麼日子。是個什麼日子來著?”
二月初五?梁九功心裡咯噔一下,暗呼倒黴,他急中生智,腦子裡靈光一閃,忙回道:“二月初五,好像是端嬪娘娘的生辰,皇上可要去啟祥宮?”
“不對。再想想。”端嬪失寵已久,康熙早不記得她的生辰了,況且他總覺得這似乎是個悲傷的日子,絕不是生辰。
梁九功只得哭喪著臉回道:“稟萬歲爺,二月初五是……承祜阿哥的忌辰。”
康熙把玩著玉石鎮紙的手一頓,半晌才低低地說:“是啊,是承祜的忌辰來著。”元後在的時候,每逢這個日子,夫妻二人總會對坐而泣。可如今那個陪他懷念承祜的人也走了六年了。康熙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找誰訴說這些心事,本來佟貴妃是個好人選的,可是……他腦海中又浮現出繡瑜的臉。
“來人,擺駕……算了,朕去瞧瞧太子。”
毓慶宮裡的氣氛卻格外熱鬧,太子上了一天學,又寫完了功課,是玩耍時間。康熙去的時候,他正騎在一個小太監脖子上,手裡的小馬鞭揮舞得虎虎生風,口裡喊著:“駕!駕!再快點,駕!”周圍七八個小太監跟著後頭,隨時預備著他摔下來的時候,給太子爺做肉墊。
梁九功一聲“皇上駕到”,奶母趕緊上前去把太子抱了下來,他扔了小馬鞭,蹬蹬地跑到康熙面前:“給汗阿瑪請安。”
“起來吧。”康熙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在做什麼?怎麼騎在太監脖子上?”
他素來不限制太子玩鬧,故而太子想也沒想地回道:“回汗阿瑪的話,兒臣在騎大馬。”
誰知今天康熙卻沉了臉色:“是誰教你這樣騎馬的?不務正業!”
周圍的人立刻齊刷刷地矮了一頭,整齊地雙膝落地,聽後發落。太子嚇得小臉一白,眼睛裡包著眼淚。
康熙也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可是他最近心情不佳,今天又回想起聰明純孝的嫡長子,再來看太子這驕縱無度、動不動就哭的樣子,就覺得十分不滿意了。他當即喝道:“哭什麼?你哥哥像你這樣大的時候……罷了,來人,送太子回去歇息。今日縱容太子玩鬧的宮人,全部交由慎刑司處置!”
他不顧身後一眾求饒的聲音,徑自去了奉先殿,看著那尊他親手擺上去的“仁孝皇後赫舍裡氏”的靈位,吩咐了梁九功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打擾,就開始默默對著靈位回憶自己心事。
康熙十一年二月初五承祜夭折的時候,他恰好陪同太皇太後在湯泉行宮,因此沒能見到嫡長子的最後一面。又怕太皇太後跟著一起傷心,只能在祖母面前強打精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然後自己找個地方偷偷哭了一場。後來元後再次有孕,有了胤礽,他把沒能給嫡長子的愛全部寄託在了胤礽身上。他特地選了十月三十,承祜的生日這一天,正式冊封胤礽為皇太子。
其實細細想來,胤礽的性子更像他,小小年紀就已經可以看出天子的威儀了。而承祜卻像極了元後,是個最溫順體貼的性子。雖然為君是不足了些,但是誰家要有了這麼一個孩子,怎能不叫父母疼到了心坎裡去。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了康熙的臉,也照亮了他面前赫舍裡氏的排位,縱容是手握天下權柄,卻挽不回嬌妻愛子的性命,他心裡一片冰涼。
奉先殿外,小桂子焦急地在梁九功身前轉圈圈:“公公,勞煩您進去通傳一聲吧。德主子已經發動了兩個多時辰了。這會子,只怕都快生了。”
梁九功一臉無奈地搖頭:“皇上吩咐了不許打擾。今兒早朝才剛罵了索相和明相,晚上又發落了太子宮裡的人,你若是不怕掉腦袋,只管進去。”
“哎喲喂,這可怎麼是好。”小桂子不由苦了臉,自家小主一向跟宜嬪平分春1色,宜嬪生孩子,皇上都去陪了大半個時辰,若是今兒請不到皇上,又要叫那些人說嘴好長時間了。
然而奉先殿是供奉歷代先帝先後的地方,他一個閹人,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亂闖啊。小桂子急得團團亂轉,偏偏此刻天上又下起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