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往西市奔去不見人,正自惶然,躁鬱不已,北訣氣喘吁吁,被她遠遠甩在了後頭,道:“方才我見此處露了一束煙花,難道也是你們的人?”她懶得回他,左右四顧,只見一條長街月影幽深,石板路清清冷冷,一路空寂,槐樹連排,哪有一絲許硯之的影子?
臨衍千鈞一髮爭來的時機就是為了這不靠譜之人,方才她棄他而走,看似果決,實則心頭也慌得很。“若許硯之在這關頭開這種玩笑,我必……”她還沒有說完,便聽到了清越的鈴聲。
此鈴聲多情纏綿,混著幽幽低喃,如泣如訴,如詩如畫,令人聞之悵然。左右四下皆沒有人,那鈴聲卻彷彿又更清越了幾分,朝華屏息凝神,默唸了幾句清心咒,一抬頭,卻見石板路左側的一顆大槐樹上坐了個人。她一身黑紗籠身,身形曼妙,一隻玉足垂在樹幹上搖搖晃晃,另一隻腿曲著,由腳踝往上,膚白勝雪,黑白交疊,令人移不開眼。
她以黑紗覆面,左眼下隱隱露出一朵花。朝華凝神一看,那花也不是花,實是細細的妖紋,由皓白的脖子一路往上,纏了她的玉頸兩圈後蜿蜒蔓延上了左臉。此花平添幾分妖嬈嫵媚,她的笑意裡有漫山的桃花,其如水的瞳孔之中又透出些許冷意,所謂媚到骨子裡又冷到骨子裡,想來便是這般。她道:“你在尋你的朋友?”
最令人驚悚之處尚不是她的漂亮。此人的眉目之精緻與冷意姑且不必說,偏生此黑紗之下,分明是一張同雲纓一模一樣的臉!
朝華一凜,手中聚了一簇寒光,她混不以為意笑了一笑,道:“那小公子早被我送回去了,你著什麼急,我又不是壞人。”
“……送回哪裡去?”朝華問。
“明月莊呀,不然呢?”那女子跳下槐樹,一步一生蓮朝二人緩緩走來。她體態婀娜,手腕腳踝上皆繫著小鈴鐺,鈴聲清越,她的聲音柔和悅耳。她將朝華打量了片刻後道:“你長得可真好看,這樣一張臉,難怪曾在天樞門中引起揣測。”
朝華大驚:“你怎知天樞門……?”她還沒有說完,北訣氣喘吁吁跑到二人跟前,猛一抬頭,腿一軟,摔了個狗啃泥。
“雲纓長老?!”
那女子眨了眨眼,道:“我認識你麼?”她手中凝了一束光,隔空將北訣從溫涼石板面上扶了起來,道:“我叫夜歌。”
二人皆被她嚇得呆了,她又道:“剛才同你開玩笑的。我自然認識你,你在門中時我還賞過你一枚照妖鏡,你可還留在身邊?”留自然留在身邊,北訣忙退了好幾大步,一手握劍,一手按著腰間一閃即逝的冷物,道:“你為何變作長老的樣子糊弄他人?你究竟是誰?!”
“……你猜。”
北訣被她說的蒙了,朝華拔劍直指著她的面門,冷聲道:“閣下深夜前來,是來抓人,還是來救人?”
“不抓人也不救人,”夜歌淡淡道:“來殺人。”
言未盡,寒光盡雪,夜歌劃開了朝華手腕上的一塊肉。朝華始料未及,連退幾步,她將那短劍上的血珠子搖了搖,血珠子滴落在光潔的青石板上,她的神血沁在短劍上交纏縱深的紋路之中,旋即又被此紋路吸收殆盡,不留一絲痕跡。
短劍的色澤更沉。夜歌沾了她的一滴血,舔了舔,一臉饕餮饜足道:“果不其然。”
朝華心知不好,轉身即跑。夜歌手腕上的金鈴如攝魂之咒,朝華跑了兩步,雙膝一軟。怎的這一個二個不分青紅皂白,紛紛都盯著她的神血與神體?夜歌笑吟吟走上前,一不留神卻迎來了北訣的破空一劍。
此人人小鬼大,此劍招角度刁鑽,直逼她的下盤。夜歌卻恍若未聞一般,以那黑沉沉短劍一挑,一劃,北訣只覺虎口一痛,金玉撞擊之聲與鈴鐺聲都逼得他幾欲發狂。雲纓長老在門裡常獨來獨往,常掛著一張臭臉,常恃才傲物,君子不群。他從未見過她此時的嗜血狂態,彷彿天地魅色與肅殺皆被揉進了一個人的軀殼之中,彆扭得緊,卻又奇異而扭曲地相得益彰。
天樞門中每逢春分便有一次大祭,眾弟子嫌祭祀不比鬥劍有趣,奈何雲纓長老脾氣不好,眾弟子遂不得不哈欠連天,正著衣冠強打起精神往那占星臺中去。雲纓身著白衫站在四方漢白玉石柱正中,手捧一個象牙碑,口吐禱詞,虔誠而溫順,長風一卷,衣袂翩然,燁然若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