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經夜雨潤澤的泥土實在溼滑,待幾人精疲力竭行得半山腰之時已頗有鼻蹋嘴歪之勢,其中尤以趙春菲為甚。由泥濘小路而上,行至一個半山平臺,眾人聽得水流潺潺之聲,又見眼前亭臺樓閣之盛,不由心頭詫異。
蕭一平的居所十分講究。
平臺上山石秀水不一而足,水中有魚,水上有橋,萬物湊在一個半山平臺上雖然緊小但實在精緻。由平臺而上,一條溪流穿行在山澗河谷之中,沿小路上山,行人通行之處皆修了廊,迴廊一側有木質欄杆,經欄杆一側可見雁蕩峰山水清絕之美。
迴廊之中每二十步掛了個燈籠,薄紅的燈籠在此薄暮與向晚的天色之中有種難言的詭異之感。
穿回廊而上便可見蕭一平居所的前院圍牆,也即是雁蕩峰平臺的第二層,他自己將之喚作春波苑。
北鏡覺得這個名字實在不應景,蓋因春波二字太過秀雅,而此地卻實在是……森然詭異。
森白的牆壁外頭有兩個一動不動的灑掃之人,明汐初時只覺怪異,待走上前細看,原來這二人皆是由白紙糊成,一人嬉笑,一人苦著臉,一左一右,其眼眶部位被人摳了下來,瞪著個黑森森而茫然的洞。
眾人見之,只覺頭皮發麻,腳底發軟。
“這不是……”
送葬之物麼。崇文這話沒敢說全。
明汐被嚇得渾身發抖,強壯著膽子上前敲了敲門。木門應聲而開,門開之後未見一人,白牆後頭一應假山秀水,一應風雅,只不過那小路上或是迴廊之下的灑掃僕人皆是紙糊的。
第二層平臺又較第二層平臺更大一些,眾人在薄暮晦色與一院子紙人之中穿行不多時,眼看地勢陡然拔高,一汪泉水飛流而下,水流劈開兩處斷崖。
一座木橋凌駕於瀑布之上,橋面甚寬,橋上建了三座亭子,亭子外頭掛著風鈴。
橋頭的亭子飛簷端方,亭子裡頭隱隱也掛了五個紅燈籠,除此之外,亭中橋上裡有三個美人,一人坐著,二人站著,三人皆是紙糊而成。
穿橋而過則勢必要經過紙糊美人。明汐再是端起架勢卻也死活不敢上前一步,趙春菲嗤笑一聲,道:“首座弟子是不是怕鬼?”不等明汐辯駁,她便藝高人膽大,當先朝那橋上悠然行去。
“蕭一平本就修的鬼道,此物出現在這裡毫不奇怪,你們快些跟上來,若在這裡就被嚇得趴了——這叫什麼?我天樞門弟子,你剛說什麼來著?”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春波苑裡雖號稱有著二十四座浮橋,實際上滿打滿算,連第一層平臺那中看不中用的也不過四座。眾人剛踏上這第四座木橋的時候,正是西風殘雪,暮色四合之時。
大紅的燈籠在晦暗的天色中點燃一抹血色,萬籟俱寂,四野無聲,幾人正戰戰兢兢路過那紙糊美人的身側,北訣呀了一聲,道:“我怎的感覺有人在拉我的腳?”
明汐又驚又怒,張口就要罵他個狗血噴頭,崇文謹小慎微,細聲細氣,也道:“我也感覺有人……”
他話還沒有說完,眾人低頭看去,只見方才還結結實實的木板上此時忽然化開了一灘黑水。
由此黑水之中伸出數十個鬼手,眾鬼手皆扯著幾人的褲腿往下拉,下頭是絕谷之風聲與飛流直下的泉水,一陣狂風吹過,風鈴清越作響,五盞紅燈籠猛地搖了起來。
“小心!”
北鏡話音未落,只見方才還端坐在欄杆上含笑的紙糊美人忽然站起身,直朝她抓來!
此美人一動,三個紙糊美人便紛紛朝幾人襲來,紙美人身法飄逸,五指甚長,直如厲鬼索命!
明汐好容易回過神擋了那紙美人的一擊,不料當他抬起頭四顧之時,只見方才幾人所經過之紙糊的僕役也紛紛彷彿活了一般,緩緩朝橋上聚來。
木橋一頭是紙糊的家丁僕役,另一頭是伸長著爪子的三個紙美人,腳下一灘黑泥裡騰出淡淡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