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把她的頭髮分開,把頭繩剪斷。每剪一處,駒子就把假髮拂落,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現在幾點了?”
“已經三點了。”
“哎喲,這麼晚了?別連真發都剪掉喲!”
“扎得那麼多呀。”
他抓起一大把頭髮,頭髮散出一股熱氣。
“已經三點了嗎?大概從宴會回來,一躺倒就那麼睡著了。我同朋友約好了,所以她們才來邀我的。她們准以為我上哪兒去了。”
“她們等著你嗎?”
“我們三人進公共浴池啦。本來有六場宴會,只轉了四場。下禮拜是紅葉季節,又夠忙的了。謝謝你。”駒子一邊梳理散開了的頭髮,一邊仰起臉來,甜滋滋地抿嘴笑了起來,“管它呢。嘻嘻嘻,多可笑啊。”
說罷,她無可奈何地撿起一束假髮。
“讓朋友久等了,我該走啦。回來就不再到你這裡了。”
“看得見路嗎?”
“看得見。”
但是,她踩住了衣服的下襬,搖晃了幾下。
阿華想起她每天抽空來兩次,都是在早上七點和半夜三點這樣不尋常的時間,也就感到非同一般了。
夥計們跟新年裝飾松枝一樣,正在客棧門口裝飾著楓枝。
這是一種歡迎賞楓遊客的表示。
臨時僱傭的夥計用傲慢的口氣指點著,並自嘲似地說:自己是到處奔波謀生計的。有一種人從楓葉嫩綠時分到楓紅季節這段時間來這裡附近的山上溫泉幹活,冬天則去熱海、長岡等伊豆溫泉浴場謀生。他就是這種人當中的一個。每年不一定在同一客棧幹活。他好賣弄在伊豆繁華溫泉浴場的經驗,背地裡盡嘮叨這一帶接待客人工作的短處。他那副搓著手死乞百賴拉客的樣子,表露了毫無誠意的態度。“先生,您見過通草果吧,想吃的話,我給您拿去。”他對散步回來的阿華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把通草果連同蔓藤系在掛滿紅葉的楓枝上。楓枝大概是從山上採來的,足有屋簷高,那鮮豔的顏色,頓時把大門口裝飾得明亮起來,片片紅葉也大得驚人。
阿華拿著冰涼的通草果看了看,無意中朝帳房那邊望去,只見葉子正坐在爐旁。
內掌櫃正守著銅壺溫酒。葉子同她相對而坐,每次被問到什麼,她都痛痛快快地點頭。她既沒有穿雪褲,也沒有穿短和服,穿的是一身像剛剛漿洗過的綢子和服。
“是來幫忙的?”
阿華若無其事地問了問夥計。
“是啊,人手不夠,多虧她來幫忙。”
“同你一樣嗎?”
“嗯。她是個鄉村姑娘,與眾不同啊。”
葉子總是在廚房裡幫忙,從沒赴宴陪過客。客人多了,廚房裡女傭的聲音也大起來,可卻沒有聽到葉子那優美的聲音。負責阿華房間的那個女傭說,葉子有睡前入浴,在浴池裡唱歌的怪癖,但他從沒有聽見過。
然而,一想起葉子在這家客棧裡,不知為什麼,阿華對找駒子也就有點拘束了。儘管駒子是愛他的,但他自己有一種空虛感,總把她的愛情看作是一種美的徒勞。即使那樣,駒子對生存的渴望反而像*的肌膚一樣,觸到了他的身上。他可憐駒子,也可憐自己。他似乎覺得葉子的慧眼放射出一種像是看透這種情況的光芒。他也被這個女子所吸引了。
阿華即使沒有喚駒子,駒子不用說也是常常來找他的。他去溪流盡頭觀賞紅葉,曾打駒子家門前走過,那時候,她聽見車聲,斷定又是阿華,便跑到外面來看。阿華卻連頭也不回。她就說他是個薄情郎。她只要被喚到客棧,沒有不去阿華的房間的。去浴室的時候,也順便走來了。若有宴會,就提前一個鐘頭來,一直在他那裡玩到女傭來叫她。她還常常從宴會上偷偷溜出來,對著梳妝鏡修整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