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生想要跑,想要脫離隊伍。
先前被敗軍裹挾,被唐軍追殺,脫離不得也無法脫離,眼下卻不同。找個機會脫離這支殘軍,然後找個地方藏起來,拖到戰後再出來,那時候地方秩序穩固了,也不會再有殺身之禍,找到唐軍說明身份,未必沒有重回靈州的可能——或者去瓜洲找歸義軍。
當吳生有這個念頭後,他看同行者的目光開始不一樣。於是他很快發現,某些人看他的目光也不一樣。不一樣的目光來自部落,是他相熟的那些回鶻戰士。從對方的閃躲的目光中,吳生敏銳捕捉到了戒備的意味,這讓他脊背一涼。
是日夜,吳生閉目到半夜,也未能入眠。
而後他察覺到老酋長和幾名部落戰士離開宿營地,朝外面的小林子走去,吳生等了片刻,潛行跟了過去,最後躲在一處草叢旁的石頭後,靜聽對方的談話。
幸好他腦子靈活,回鶻話已經頗有造詣,能勉強聽懂對方的談話。
“這兩日吳郎可有甚麼異常?”老酋長的聲音。
“正常得很,就是心情有些低落。”一名回鶻戰士回答。
“心情低落沒甚麼,看緊他,若有異樣,要及時來報。”老酋長的聲音很是凝重。
回鶻戰士應了聲是,而後不解的問:“為何要如此緊盯著吳郎?”
“吳郎是唐人,若是有甚麼鬼心思,比如說鼓動眾人向唐軍投降,可是麻煩得很,不能不防。”另一個回鶻戰士說道,“眼下就要進入瓜洲地界了,那裡可是大唐的歸義軍所在地。”
老酋長道:“不僅如此。”嘆了口氣,繼續道:“讓你們看著吳郎,也是怕他跑了。吳郎頗有才學,在部落時大夥兒都見識過了,此番你我遠去西州,若想謀得立足之地,得到不錯的對待,還得靠吳郎。若是能讓吳郎得到那邊的賞識,被重用,你我的處境自然會好很多。”
一陣沉默。
“進入瓜洲地界後,繞道北面草原,避免與歸義軍接觸,而後往西直奔金山,如此,縱使吳郎有心跟歸義軍碰頭,也沒有機會。只要到了西州,你我就不用再擔驚受怕......有這數百人在,部落大可重建。”老酋長繼續道。
“若他真有了要跑的心思,那該如何?”先前的回鶻戰士問。
老酋長沉默了一陣,“最好能夠說服他,勸他打消這個心思......若他真有不軌心思,或是執意如此,那就打斷他的腿......大不了殺了便是,部落予其恩惠,他若不思報答,也不得讓他好過!”
臨了,戰士疑惑的問起另外一件事,“我們為何不繞道回部落去?如果唐軍果真攻佔了甘、肅之地,我們做大唐的治下之民,也不會被趕盡殺絕吧?”
“混賬!”老酋長大怒,“唐人與我有殺子之仇,我豈能做唐人的狗?”
靜了片刻後,老酋長森然道:“我可以用唐人奴隸,甚至讓把女兒嫁給吳郎,讓他死心塌地為我所用,但那是我對唐人的施捨,而不是接受唐人的施捨!唐人到底是唐人,豈會真心待我回鶻族人?”
草石後的吳生聽到這裡,見對方要停止談話了,連忙率先潛行回去。
恢復了先前的睡姿沒多久,老酋長等人就回來了,那兩個回鶻戰士,就一左一右睡在吳生側旁。
吳生一夜未眠,也沒甚麼動作,唯獨手沒離開過那柄黑乎乎的匕首。
翌日佛曉,眾人陸續醒來,吳生裝作給老酋長請安,與他面對面靠近了說話。
老酋長笑呵呵的勉力吳生要打起精神,還說去西州的路他年輕時就走過,那條道只有他一人知曉,隱蔽安全得很,此番定能如期抵達西州,而且那邊還有他的朋友,到時候再給吳生討個美人,許諾讓他住大帳篷,言語親切猶如一家人,還透露出要收吳生為義子的意思。
“酋長如此抬愛,吳生感激涕零。”吳生大受感動,連忙下拜作揖,儼然受寵若驚要跪謝的模樣,引得老酋長老懷大慰,笑出了聲,彎腰來扶。
然而就在這個當口,出乎所有人意料,作揖下拜的吳生,忽然順勢從衣袖中抽出那柄黑乎乎的醜陋匕首,在電光火石之間,猝不及防的狠狠刺進了老酋長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