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就算說了也沒什麼用,顏洛君就是這樣,她想做一件事時就很難聽得進旁人的言語,這在傅瑞文的意料之中。五分鐘後顏洛君端著一杯石榴汁進來,杯子裡放了一塊兔子形狀的冰,和半枚簡單切過的聖女果。
“那我先繼續去工作了,”傅瑞文拿起手機的一瞬間,顏洛君忽然出聲,她本來已經出門,卻又探身回來,“姐姐你有事和我發訊息就好。”
她合上門,傅瑞文只覺方才心髒都要從胸腔跳出來。她在緊張,但她為什麼要緊張?如果是顏洛君,不會幹涉她的生活,不會介意她和家裡還有那麼多交易,一定不會……的吧。
她甚至無法做到發誓說這是最後一次,這件事就仿若一個無底洞,永遠在等待著她縱身躍入其中。她驚覺不對想要逃開的時候已經深陷於此,連外力也很難將她救出。
她嘆了口氣,咬住吸管,不出意外地被冰得微微怔了下,好像意識也清醒一點,至少攢夠了打字的力氣。
傅瑞文:多少,說吧。
傅瑞文:工作太忙,我不會回來的。
傅瑞文:他也這麼大了,不能自己掙錢嗎?
於是一個電話撥了過來,約莫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給出正向的反饋,對方在電話裡的語氣和從前相比也沒什麼大的不同,傅瑞文在這一點上尤為遲鈍,甚至這麼多年過去她連顏洛君的心情變化都沒能完全理解。但總歸是稍微柔和一點,至少不一上來就用遙遠的方言謾罵,而是告訴她要多少,再譴責她一直不回家。
其實傅瑞文有時會想,他們是真的想讓她回家嗎?她在他們眼中分明是傍上了一棵可持續發展的搖錢樹才對,她若真回去,在縣城裡找個男人結婚了,彩禮頂多也就一二十萬吧?她能賣到這個價嗎?甚至是一次性的,這意味著今後他們很難再找到新的要錢理由,因為已經分家。
還是說,他們也覺得顏洛君只是隨便玩玩,她和傅瑞文註定不會一直走下去,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從她身上多榨取一點現在擁有的價值?
傅瑞文其實沒怎麼花過自己的工資,好幾個購物軟體綁的都是顏洛君的卡,顏洛君也不在意這個,她覺得兩個人其實沒必要分那麼開,尤其在這種不是非常重要的方面。
總之傅瑞文聽完了對面冗長的哭窮、勸說和辱罵,最後無非又是問她究竟準備在外面野到什麼時候,再大幾歲都嫁不出去了雲雲。她在這時候倒是想起顏洛君和她早就領過證,一張在國內毫無意義的紙片。
真是脆弱啊。
脆弱得就像樹上的最後一片葉子,那是個荒誕的心靈雞湯,人們聽完後總會有些莫名地笑一下,權當聽過一個並不好笑的冷笑話。
真正的葉子和畫上去的葉子差別很大,至少顏洛君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在畫廊和同行談笑,也試圖給傅瑞文講哥特式、巴洛克和洛可可。傅瑞文從她那裡聽到聖母領報、逃往埃及和基督將天國的鑰匙交給聖彼得。
但她在博物館中還是分不清牛毛皴和斧劈皴的差別,不知道院體畫與文人畫應當如何區分。顏洛君關掉閃光燈將鏡頭湊近了玻璃拍照時,她覺得展廳的空調真的很冷。
她和顏洛君之間的聯結好像兩截從中間斷裂的藕塊,細絲綿密延長,卻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