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離寧州已經過了四十裡了,前面就是江橋的水驛,小的只能送客官到這裡了。”
船伕身著蓑衣,頭戴鬥笠,操著一口吳語,對立於船頭的青年男子道。
男子手持一把油紙傘,清秀眉間似有愁緒,他聞言轉頭,清淺一笑,道:“一路來,辛苦船家了。”
船伕忙擺手,道:“怎會、怎會?客官還肯坐我這老骨頭的船,對我來說已經是萬幸了。”
他一邊劃槳,一邊偷偷打量青年。
瞧這氣度,這風姿,絕對不是尋常百姓。
賀維安卻不知船伕的想法,山水都略過雙眼,船每前行一裡地,原本平靜的心便動搖一分。
遠處岸邊的水驛種滿了桃花,此時臨近六月,暑氣襲來,桃花大多凋零,在玄色的樹幹上,只剩幾朵還在盛放。
他原本不喜豔麗繁盛的桃花,若是換了從前,見桃花稀少,便只覺別有一番雅趣。
可是現在,他看到細雨打在桃花上,哪怕雨的力道這般輕柔,心中竟都生出一些憐惜之感。
有些人,有些事,早就悄悄改變了他。
是夜。
江橋縣令早早就在水驛等待,為朝廷命官的來去行方便,是他們這些地方官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約定。
他見到賀維安,既驚奇於大名鼎鼎的狀元郎、寧州刺史竟如此年輕,又為賀維安隻身一人前來而訝異。
賀維安看出了他心中的思慮,便解釋道:“如今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只是比別人早一個月回京述職,沒什麼好招搖的。”
縣令笑道:“大人高風亮節,樸實無華。”
賀維安報之一笑,以茶代酒,與縣令一同用了簡單的一餐。
飯後,縣令暗自在衙門派了兩個人,守著驛站,保衛刺史的安全。
他吩咐好一切後,本來已踏出了驛館大門,卻突然想起家中孩兒頑劣,不肯好好讀書,便想去向賀維安求一紙字,以百年難得一遇的狀元郎當做榜樣,激勵孩子。
縣令不是個猶豫扭捏的人,便折身回去,卻不見賀維安的身影。
問了侍者,才知他去了驛館後院。
等一行人來到後院,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卻是都噤了聲,連大氣也不敢喘。
八角門裡,數棵桃樹沉默地站著。
賀維安背對著他們,清冷的月光灑滿他的綠衣。
一地落花,紅粉交錯。
而尊貴的刺史大人,正彎著腰,俯下身,如北方侍弄麥苗的農夫那般,用苕帚一點一點將花瓣聚成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