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兒，送禮也不管用。”她被雲舒問得，在心裡認真想了想，如果送禮，送羅衡什麼樣的禮物他才喜歡。
“你看你，真不謙虛，咋的，你全靠實力唄！”雲舒眼皮都沒抬一下，專心往滾開的鍋裡下牛肉，她分辨著，這是匙柄還是吊龍，她喜歡有嚼勁的，和尹穎口味恰好相反。
尹穎馬上知錯就改，“運氣，我那都是運氣好，忽然遇到一個好領導，願意給我機會。”
“那你領導可有一雙慧眼，你要好好珍惜。”雲舒感嘆，拿笊籬撈肉，一邊抬頭，認真道：“我說，你這新工作要是得出差，家裡有什麼事兒要幫忙，就跟我直說，我比你想的有空多了，知道麼！”
尹穎隔著煙霧騰騰的蒸汽，看雲舒忙著在鍋裡挑三揀四，“嗯。”她點點頭。沒錯，雲舒說得對，要好好珍惜那個不太靠譜的領導，她這麼不光彩奪目的人；也要好好珍惜比她自己更瞭解自己的好友，她這麼煢煢孑立的時候。
她們因為來得早，挑了店裡視野很好的靠窗位置，看得到對面網紅快餐店裡的全景。有個高挑的男人背影從窗前經過，身旁跟著兩個年輕的女生，三人抬著頭在看店裡櫃臺上的圖片。男人抬手指著什麼，轉頭來問短發的姑娘。只看到側臉，那側臉映在尹穎眼眶裡，眼熟，像許多次他在開車，她看到的那一側。
“雲舒，你們會帶自己的學生來這裡吃飯麼？”她幾乎沒有深想，就問出了口。
雲舒正埋頭吃，搖頭道：“不會，你要是不來，我這會兒正在食堂吃沙茶麵呢。”她抬眼看到尹穎盯著窗外，也跟著瞟一眼，對面快餐店裡的人，買好了炸雞，轉身走出來，年輕陌生的男生和兩個年輕的女生，談笑風生。這有什麼好看的，她不明白。
“哦。”尹穎也看到他們的正面，收回目光來，也收了收臉上的表情，是啊，這有什麼好看的，她在心裡也這麼問自己一句。
可是轉天，在熠輝家時，她忽然問他：“你教的班上，女生多麼？”
他在臥室新置了投影，說好一起看諾蘭的《信條》，他正在操作，聽她這麼問，搖了搖頭，“我們這個專業女生不多。”他答完，才覺出一點她別的意思來，轉頭來看她，她垂眸盯著平板上《信條》的簡介，沒有別的表情。
他本來立在床邊，這時矮身坐下來，挨在她身邊，“怎麼想起問這個？”他眼中結著探求的光，想聽她馬上要說的話。
她卻只搖了搖頭，沒再出聲。
他不肯罷休，偏身來找她眼睛，“我們院倒是新來了好幾位女教師，單身青年女教師。”他別有用意補充說。
她本來正在後悔，不該說出這樣欠考慮的話，被他追問著，抬頭來直面他目光，忍不住露出一點笑容遮掩，想他看到會點到為止的吧。
她著實想錯了，她不知道他這天去接她的路上，一直在想，在他姐姐家看到的那段新聞，她站在羅衡身旁合影的最後一幕。像一支短箭插在他心口上，還好插得不深，還沒出血，但也硌得生疼。
他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倒是起了個好頭。迎著她這掩飾的笑容，他趁勢問她：“你的新工作，單身的男同事多麼？”
她略仰著頭，忽然怕他這麼問下去，也怕自己這麼想下去，馬上防衛起來，“你多了幾個女同事，我就多了幾個男同事。”她敷衍說，臉上還帶著隔山隔海的笑，看他眼中的光淡退了一圈。
他不知為了什麼，微微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這時電影的片頭曲響起，他挪了挪位置，坐在她身後，伸手環抱著她。
大概是空調風漸漸變涼，尹穎尋著溫暖貼進他懷裡去，影片的光影落在他們身上，一片流淌的輝光在變幻莫測。他收緊了手臂，靠在鬢邊，聽見她手機的震動聲音。
她低頭點開來看，是王樊發來的，他說下週六家裡有家宴，想接友友一起吃飯，見見爺爺奶奶。
手機螢幕亮著光，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也知道熠輝抵在她肩頭上，陪她一起看著。
“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他想把友友接到他家去……”她仍舊低著頭，喃喃的聲音。
熠輝摟緊她，輕輕撫了撫她手臂，“你如果不願意，就說不。”
她沉默著，許久沒有回應。光影裡故事情節行進到緊張處，響起暗流湧動的背景音樂。這世上有許多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事，尹穎從前總是為這些時候焦慮，到底該怎麼努力才能活得手到擒來、遊刃有餘；後來漸漸明白，這是做人的常態，也是做人的樂趣，再怎麼焦灼也不管用，行到水窮處，才看得到雲起時。
她抬頭，親他下頜，低聲問他：“你小時候，想見你爸爸麼？”
她想起問他的經歷，他好多次想要講給她聽，“我，”他同時把電影的聲音調下來，“我小時候，有段時間是很想見我爸的，比如考試得了很好的成績，長跑拿了冠軍的時候，就很想告訴他。不過我爸是病逝的，大概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我媽一直沒告訴我，可能也是怕我太小不能理解，直到我媽再婚，她才正式和我說明，我那時沒有特別的感覺，反而新爸爸和姐姐，我覺得很好，從那以後沒有再回頭看過。”
他回憶著說，她扭身靠在他肩頭上聽，覺出他胸前溫熱氣息，是她熟悉又喜歡的氣息，她伸手攬著他後頸時有一刻在心裡提醒自己，不能太喜歡，太喜歡了就會害怕失去！這想法有一秒鐘停在她腦中，另一個想法急著掩蓋它，使她抬頭吻在他頸間，他說話時浮動突出的一點，她壓上去含在口中，溫潤舌尖輕輕舔過，一熱一涼的交替讓他周身收緊，沒法再說下去。